【电影】《Iphoneyou》，重庆柏林之间的双城故事

核心提示：唐丹并没有世人想象中女导演的模样，黑发如瀑，一字刘海儿下是顾盼生媚的大眼睛，时而就笑成了甜甜的半月，说起话来也是极娇嗔的娃娃音，很难相信，即将上映的《爱封了》（Iphoneyou）已经是她的第三部作品。

电影《爱封了》剧照

玲儿（江一燕饰）是个普通的重庆女孩，火辣热情，敢爱敢恨。她工作在一家特别的花店，每天化妆成小丑为客人提供包含小丑表演在内的送花服务，而一部来自柏林的苹果手机，打破了玲儿原本宁静的生活，玲儿误把苹果里的蜜语甜言全当做了真爱，贸然就踏上了去柏林的旅程。

似是一段忧伤的爱情小曲，却又包罗现实无数，迅速现代化中的古老山城，交织着光怪陆离和恬静悠长，城里的年轻人因此满心怀着梦想和躁动，他们审视世界的眼睛里，纯真与现实纠结缠绕。

德国电影界金牌编剧、第60届柏林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得主沃尔夫冈·科尔海斯（Wolfgang Kohlhaase）与唐丹同是这个双城故事的编剧。沃尔夫冈在回复给本刊的邮件中这样写道：剧本的准备经历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但这是接近“好故事”的必要旅程。“好故事的标准其实是不只讲一个故事，而是讲故事之外的问题。比如，我给你讲完了一个故事，而你带回去的却是一个很大的问号，这才是最好的故事。事实上，这也是吸引我帮助唐丹完成剧本的原因所在，她的故事具有这样的潜力。”

沃尔夫冈是地道的德国人，从没有到过中国，如他所言，他自己是雕琢唐丹故事的匠人。而生在成都、长在重庆的唐丹，19岁便以交换学生的身份从“川美”去到科隆，开始了十几年的旅德生活。至今快言快语的“重庆性格”在唐丹身上仍旧是显而易见，比如落座便坦然地说，玲儿的故事就是自己的故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异国他乡，突然就被放逐在既定轨道之外，茫然面对一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当时对我而言，最直接的改变就是不再有人告诉你，今天该画风景，明日将画骷髅，面对巨大的自由，手足无措到觉得做什么都不对劲。玲儿经历的那些流浪和冒险我几乎全都经历过，小酒馆、警察局、嬉皮士的家等等。事实上这部电影和爱情无关，正如玲儿找的不再是爱情，而是自我，这可能比寻找爱情更不容易，因为真正的自我是极少有人能终其一生真的找到的。幸运的是玲儿开始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并且能将它作为指引自己的方向，其实，这也是德国或者说欧洲文化对我而言最大的冲击。”

电影里的玲儿勇敢而倔强，从不肯向现实低头，哪怕面对着冷酷的真相、莫名的羞辱，说得出“阿姨，我想你在床上就像是一条死鱼”这等力道的回击。唐丹自己笑说：“字字句句完全是我自己的性格，我就是一个完全受不得委屈的人。”

电影《爱封了》剧照

比如当年考取柏林电影学院的传奇就能成为佐证。从科隆艺术学院里的油画专业毕业后，与绝大多数艺术专业学成的年轻人一样，唐丹事实上也并不很清楚自己的今后，只是想起，自小和爸爸去电影院里看电影时，黑暗放映厅里头顶上的那一道神奇的光亮尚留在她的心里，是个未完成的梦想。于是，她就到科隆电视台里找了份跟在纪录片导演身后缠电线的工作，因为在她的目光可及之内，这是离摄影机最近的职业了。“开始很新鲜，因为一切都在学习，但是后来觉得，那些导演很多东西处理得并不聪明，但是人家会说，这个人很厉害，因为他是柏林电影学院毕业的。我就想，好吧，那我也去上这个学校。”

柏林电影学院在德国人看来，也是高不可攀的殿堂级艺术学府。第一年的考试唐丹并没有通过，任何人都觉得这样的结果本是意料之中，但倔强的唐丹想不通自己呕心沥血了半年完成的作品有什么不妥，决心找校长问个明白。“我就去等，等到他可以见我为止。见面就问他三个问题，第一看没看那些我提交的作业，第二如何说明这考试是公平的，第三我如何能考进这所学校。”校长先生被眼前这个看上去娇小柔弱却咄咄逼人的东方小女孩搞得无奈，只好径直把她带到了学校的卷宗仓库，那里面的作品堆积如山，仅这一年应考作业也有三四千件。他指着每一份作业上的记号和评分告诉唐丹：“每一件作业都被仔细看了，但是如你所见，我们没有办法给你们提供一对一的分析指导。至于你的作业问题具体怎么解决，真想知道的话，你可以来做我的旁听学生。”

半年的旁听生涯，唐丹继续以在电视台缠电线时的态度对待，无论做什么，只要能有所学，便要一往无前。别的同学在剪辑室工作，她就去给人家倒咖啡、做三明治，只求坐在旁边；有同学拍片子，她肯定是最卖力的场工，可以从布景搭景干到煮饭买啤酒，很快整个班上的学生都视她为战友。“到我再准备拍摄应试短片的时候，几乎就是整个柏林电影学院的学生们帮我一个人。”

玲儿的故事其实是唐丹在柏林电影学院学生时代的剧本，事实上，故事从唐丹考入柏林电影学院的第一年就开始写起，落笔很容易，却前后修改了很长时间也无法使自己满意。“我是典型的处女作性格，干事情从细节开始，喜欢上什么就非常执著，对自己立很多要求，从来不知如何做到放弃。其实这会非常容易陷入局部而失去整体，尤其在处理一个和自己人生体验非常相关的题材时，更难把握自己。”

依旧还是重庆妹子的性格帮助了她。有一次听沃尔夫冈的剧作课，她就动了让沃尔夫冈帮助她的念头。“但沃尔夫不仅是德国最金牌的编剧，更是众人眼里最怪脾气的老爷子，太难接近了。不过我从来不缺冲劲，课间时就买了一个冰淇淋递给他，沃尔夫冈很惊讶，很少有学生对他这等亲密，于是吃起来。等他吃完了冰淇淋，我才对他说，你吃了我的冰淇淋，所以你应该看看我的剧本。这时他脸上已有不开心的表情，但我还是把剧本塞给他，跟他说，求你看看，我保证你会非常喜欢。”

沃尔夫冈果真喜欢上了这个中国女孩的故事，表示愿意和她一起继续合作。之后的一年里，每周两天他们待在一起，有时候喝喝红酒，有时候晒晒太阳，从没有到过中国的沃尔夫冈在唐丹的话语里求索着那座遥远山城的风景，因此他有问不完的问题，或者琐屑，或者宏大，很多问题甚至连成长在那里近20年的唐丹也自觉语塞，非要回去思考求证一阵子不可。虽然聊天越来越远几乎漫无边际，但唐丹却一点点感觉到，沃尔夫冈正把自己从那些拘泥的个人情绪中解放出来，教她如何用更敏感的双眼审视记忆及周遭。

不过具体的写作仍旧困难重重，比如如何找到合理的方式去结束这个故事。“一个女孩子跑到柏林去找男朋友，而男朋友不但不想见她，还被他的妻子羞辱，被他的雇员监督，她终于回了中国。故事仅此而已，但电影是需要有一个戏剧性高潮的，传统意义上，该发生在2/3过的地方，所以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我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不知道这个故事应该在哪里结束，如何结束，因为始终也没有可做高潮的点被确立下来。”

面对一筹莫展的唐丹，沃尔夫冈仍旧漫不经心地问：“丹，你的男朋友要是背叛你，你会怎么做？”本来就心怀怨气的唐丹想也没想就回答：“杀了他。”沃尔夫冈紧接着问：“拿什么杀呢？”恰好那正是吃饭的时候，唐丹挥了挥手里的餐刀，说：“刀子。”沃尔夫冈轻轻说：“好的，解决了。”

可接下来呢，玲儿该如何离开现场，如何离开柏林，该不该有警察来，该不该有血腥镜头，恰好这些本都不是自己剧本里想要涉及的话题，唐丹只觉得心上的石头更重了一成。

所以，再见到沃尔夫冈，唐丹满脸惆怅地告诉他，杀人是个坏主意。沃尔夫冈却哈哈大笑：“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就好了呀，而且得是被人用过的，然后你就轻轻地扎一下，那个男人只好捂着肚子回去强作欢颜。”其实对这个男人，在玲儿实际的感受中，震惊多于疼痛和伤害。

有了这把刀的结局后，剧本进展得非常顺利，沃尔夫冈亲笔完稿了整个剧本，不过个把星期，文字极简，薄薄几页纸甚至让很多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怀疑影片的时长无法保证，倒是唐丹自己胸有成竹。

“沃尔夫冈的写作方法对我而言很有裨益，我明白了剧本并不是满脑子里装着想象，心里装着激情就可以动笔，而是类似搭建建筑，逐个落实那些关键点的过程。想明白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再以此回溯所有的细节，就都是清晰有致的，这是任何教科书无法教会我的思考方式。”唐丹说。

从《果果的秋天》至今，唐丹已经在职业导演的路上越走越远，不过真的很少能有导演像她一样，把资金全部到位的电影放在一边，或者要求再写半年剧本，或者一个人跑去爱尔兰，悄无声息地隐居三个月。她说在她的内心里，从不希望把自己的日常生活跟电影扯在一起，因为那会让她真正心爱的电影负重过载，最理想的人生状态，是把创作和谋生完全分离。

“最近我刚在德国开张了一家小小的餐厅，但那里的收入还不能维持我的生活，所以我得继续从前的工作，去餐厅做服务员，或者做导游。其实这真是我真心喜欢的两份职业，因为允许我一周选择两三天的时间去使劲工作，然后把赚到的钱放到一边，再专心去看书。我需要看很多书，去很多地方，所以我的时间很宝贵。我觉得人一定要喜欢自己的生活，然后再去工作，这样你就能给他人或者团队带来你自己的力量，做电影也该是这样，我不断告诫自己，永远不要成为拍片子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