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美尼亚：被遗忘的“上帝孤儿”

特约撰稿 亚哲

如果你每天推开窗户，都能看见一座美丽的雪山，爷爷奶奶告诉你，这是国家的圣山；可这座圣山现在偏偏被别的国家所控制，你会是什么心情？这恐怕是每一个亚美尼亚人不得不纠结的问题。

这座圣山叫做阿拉拉特山（Ararat），准确来说，其实是一座双峰，大小两座。据说，当年的诺亚方舟就是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停靠在了这里，万物从此开始了欣欣向荣的新生。亚美尼亚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将基督教作为国教的国家。按理说，在这个“上帝选中的地方”生活，应该是一件幸福感爆棚的事情，可亚美尼亚却被一串“敌意”的邻国包围。亚美尼亚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北边曾经的“老大哥”俄罗斯，可它和俄罗斯中间，偏偏还隔着一个格鲁吉亚。虽然曾经同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但格鲁吉亚因为高加索的领土争端已经和俄罗斯闹翻。亚美尼亚就像是一个上帝的孤儿，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回到天堂

我永远忘不了从伊朗穿越到亚美尼亚的那个晚上。在伊朗“颠沛流离”了一个月，尽管为那里的风景所震撼，被那里的人民所感动，但压抑无处不在。大巴上，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年轻的中学英文老师艾哈迈德。他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心情非常激动，因为只要成功地去到亚美尼亚，他就可以想办法去土耳其，然后走到他所向往的那个世界中去。大巴从黄昏出发，凌晨时分抵达边境。漫长的等待和复杂的手续之后，我们走出了伊朗的边检站。漆黑的夜晚，除了周围传来的狗叫，唯一能够辨识方向的，就是对面亚美尼亚边检站的灯光。我和艾哈迈德并肩走去，灯光似乎就在眼前，脚下的路却觉得很漫长。在越过中间白线的那一瞬间，我回头拍下了身后伊朗的灯光，身边的艾哈迈德，早已热泪盈眶。

我没有流泪，但穿越过好几次边境的我，却也难得地心绪上下起伏。在进入亚美尼亚边检站的第一道门之后，我在这个月里第一次看到了Visa卡和MasterCard的标志。我知道，我回来了。

我回到了那个我所熟悉的“世界”。仅仅一个月的分别，就让我觉得回到了天堂。女孩子们摇曳着喷血的身材走在大街上，情侣们在公园里肆无忌惮地热情拥吻。在青旅大堂里，我半开玩笑地对着漂亮的前台说，哎呀，和伊朗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啊！美女使了个眼神，嘟囔了一句：“小心被后面的人听见哦。”顺着目光回头看去，三个秀发飘飘穿着吊带的美女就坐在我后面，用风情万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看到我张大的嘴巴，前台笑了：“她们都是伊朗来的啦。到我们这里，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啦。”

亚美尼亚母亲

不过，我到亚美尼亚不是为了看美女的。我要真正拜访的第一个“女人”，是一个大妈。身为苏联在高加索的共和国，亚美尼亚有一个“母亲”雕像，雕像的“前身”却是一个男人—斯大林。亚美尼亚人本来对斯大林就没有好感（斯大林是格鲁吉亚人，而且在“大清洗”中对亚美尼亚人尤其残忍），但一直敢怒不敢言。在揭露斯大林的苏共“二十大”之后，他成为可以被推倒的图腾，于是，在纪念加入苏维埃五十周年之际，一座高大的、手持利剑的母亲雕像取代了斯大林，高高地耸立在埃里温—亚美尼亚首都—的山顶上，威严地俯视着全城。埃里温其实是一座不大的山城，是一览风景和凭吊人文的不二选择。

穿过市中心的广场，“母亲”就在尽头的山顶上。你可以沿着台阶一级级地走上去，也可以选择在广场底下钻进一个艺术博物馆，然后沿着博物馆内的扶梯，一级级地游览到顶。于我来说，走台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沿途还常有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小朋友坐在台阶上画画。沿着中轴线一路往上走，不管什么时候回头望，大小两座阿勒雪山都在天际线的上方，若隐若现。我知道，这对亚美尼亚人来说可能是一个纠结的体验，但我对而言，在盛夏还能够看到这两位婀娜的美人，已经足够了。

亚美尼亚“母亲”准确地来说，更像是一位“战神”，而不是那个端着热腾腾的米饭招待客人的贤妻良母形象—有意思的是，格鲁吉亚“母亲”同样也是“战神”的形象，但不同的是，除了右手拿一把剑，她的左手还捧着一个“酒杯”，这大概就是“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利剑”的意思吧。这种将“母亲”塑造成战神的做法，其实很好理解。除了当时苏联时期的政治氛围和审美旨趣之外，也与亚美尼亚多灾多难、差点被土耳其“灭亡”的历史有关。母亲雕塑的下面，是不灭的火焰，纪念为国捐躯的烈士。周围环绕着苏联时期的坦克大炮，耀眼的红星依然清晰可见—在这座“战神”纪念碑的不远处，就是一座儿童乐园。当时觉得非常诡异，现在想来，除了武器和乐园都是吸引孩子的利器这一功能考虑之外，从文化角度来说，如果想象成母亲用坚强的利剑保护了孩子的乐园，倒也真的非常切题。

在埃里温，无论是在城市的“心脏”共和广场，还是在交通枢纽的火车站，苏维埃时期的建筑、雕塑、红星和其他标识随处可见。在苏联的前加盟共和国里，这并不常见。大多数中欧国家如波兰、捷克、匈牙利，都在尽力抹去苏维埃时期留下的痕迹。唯独在埃里温，你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俄罗斯不是作为一个负面形象，而是作为一种可靠（或者无奈）的战略同盟的形象出现的。这也许正是这个被群雄包围的山地国家无可奈何的命运选择吧。

Geghard修道院，最美的石头教堂

虽然也有少数像我这样的游客，会专门去火车站一趟，目的只是为了拍摄依然矗立在那里的红星，但大多数游客对苏维埃时期的建筑和雕塑，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城市的旅游手册里，主要介绍的也是那些历史悠久的修道院和教堂。这些教堂拿到欧洲当然不能算是美轮美奂，但绝对历史悠久；而且，这里也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体会基督教、东正教文化的地方，要知道，在“清真寺审美疲劳”之后，看到教堂时总会有一种小别胜新欢的快感—哦对了，别忘了，亚美尼亚在地理学上可是货真价实的“欧洲”国家—尽管你常常会以为自己面对的依然是中东的地缘政治格局。

最美的修道院，往往修建在远离尘世的地方。好在亚美尼亚是个“小国”，即便到最远的北部和南部，也不过是一到两日游的问题。Geghard修道院是来到亚美尼亚不得不去的地方，是亚美尼亚仅有的三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和Geghard修道院齐名的还有Garni神庙，虽然号称是亚美尼亚唯一现存的希腊式前基督教神庙，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在苏联时期“复建”得有点笨拙的“二手货”而已。连我的亚美尼亚同事都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哎，那就是一个不得不去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Geghard修道院却是货真价实的12世纪遗址。背包客们喜欢把它叫做“石头教堂”，因为它靠挖凿岩洞而建，大大小小的岩洞，就是修道院里不同的房间，一层套着一层，从岩壁的缝隙里或者岩洞的天窗里，都可以看到其他岩洞內的场景。最美妙的地方还在于：因为整个岩洞内部靠天然阳光透过开凿的窗口采光，所以同一个角度的光线随时间变幻得非常明显；在加上蜡烛和香炉点起来散发的烟雾在岩洞之间游来游去，整个修道院被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氛围。

修道院的外庭同样让人赞叹。高加索地区的基督教建筑风格都比较类似：由岩石堆砌而成，体型粗壮，戴着一个小尖顶，看上去一副敦实可靠的好男人的样子。但只要在细节上仔细观察，却会发现其精细得让人惊艳之处。无论是石雕还是木雕，都雕刻着非常繁复的花纹。帝王或者高僧们死后会葬在修道院，不过不是埋在地下，而是在旁边的山体上凿一个洞，然后再封起来。封印的标志，是亚美尼亚教堂必不可少的十字架石Khachkar。亚美尼亚人会自豪地告诉你，石雕是他们最为娴熟的艺术技巧之一。买一个石头雕刻的石榴（貌似也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回去做手信，是个不错的选择。

出行Tip：

亚美尼亚并不在中国的“免签国”名单上，却可能是中国游客最容易申请到签证的国家之一。即便你不想在北京申请，无论是在格鲁吉亚还是伊朗，申请亚美尼亚签证都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更赞的是，格鲁吉亚和伊朗都是中国的落地签目的国。大多数中国游客，都会选择伊朗-亚美尼亚-格鲁吉亚这条经典的陆地线路，进入俄罗斯或者土耳其。不过由于复杂的地缘政治，这个地区之间，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想当然地交通直达，交通攻略要做好。

在苏联时代，亚美尼亚一直是苏联最主要的农业地区之一，亚美尼亚美食兼具了东方料理和西方烹饪的特点，而当地盛产的水果以及用这些水果制作的蜜饯，更是不容错过。

亚美尼亚人最引以为自豪的特产，香肠只能排第二。排名第一的，自然是葡萄酒。最驰名世界的亚美尼亚葡萄酒，是“阿勒”牌白兰地。这种酒口味稍微有点甜，因为当地种植的葡萄日照时间每年要超过300天，所以含糖量较高。一些老外不太喜欢带点甜味的白兰地，中国人恰恰可能好这一口。据说，亚美尼亚的葡萄，是诺亚方舟停靠在这里之后，诺亚自己在山谷里种下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文化典故——喝酒，哪能不扯点典故呢？

特别推荐：不明觉厉的国立写本馆

亚美尼亚人格外重视对历史的阐释。这从埃里温最值得一看的两处人文建筑就可以看出：一是亚美尼亚种族灭绝纪念馆，二是写本馆（Matenadaran）。

写本馆大概就类似于天朝的崇文馆，是收藏典籍的文化重地。不管是王室、教会还是苏维埃政府，都没有荒废这一工作。亚美尼亚人抄缮书籍、追求知识的传统，是从文字创立时就打下的。公元406年，圣马什托茨创立了亚美尼亚文，他写下的第一句话，就是翻译《旧约 箴言》开头第二节的开头一句“要使人晓得智慧和训诲。分辨通达的言语” 。亚美尼亚人为了保护那些善本、孤本，做出了惊人的牺牲。

写本馆现有旧馆和新馆两个部分，矗立在门前的雕像，就是创字先师圣马什托茨，他也是亚美尼亚签证上的那个人物。新馆里可以拍照，有讲解员慷慨激昂的讲解。可惜我没有等到英文讲解，只能走马观花地“看图说话”。即便如此，我也能感到亚美尼亚人为了文化传承付出的艰辛以及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