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女为什么爱BL——分析耽美漫画《托马的心脏》

第一眼看去，萩尾望都的经典漫画《托马的心脏》好像是一部连载肥皂剧。夸张的单恋，偷吻和意乱情迷，还有秘密大白于天下，人物接连惨死等情节，主角简直是徘徊在各种容貌俊美的尸体之间。甚至，故事的两个主要角色没有血缘关系但长相相同的，这种情节为了成全故事的戏剧性而完全弃遗传学于不顾。

但是《托马的心脏》和电视剧有一个明显的区别。萩尾望都把故事设定在一所德国寄宿学校里。所有的暗示都表明故事的主人公都是男孩，这是一个耽美故事。

《托马的心脏》实际上是一部描写男孩爱恋的耽美漫画，即BL漫画，是少女漫画的一种。耽美漫画讲述男性之间的浪漫爱恋，作者大多是女性，目标读者也大多是女性。在日本，耽美漫画很流行，有很多经典作品，比如《万有引力》（销量50万册，还被改编为电视动画）和《西洋古董洋果子店》（被改编为动画，电视剧和韩国电影）。1974年，萩尾望都刚刚开始创作《托马的心脏》，那时BL还在实验性阶段，在某种程度上是先锋题材。第一部BL题材作品在1971年刚刚出版，作者是萩尾的室友竹宫惠子。

当然对主流美国观众来说，BL题材还是很陌生的，往往引起他们的疑惑。他们会问：给女性看的男同性恋的爱情故事？为什么画这样一部漫画？

美国幻图出版社出版了《托马的心脏》的英文版，这是这部漫画第一次呈现给英语读者。马特.斯尔恩（《托马的心脏》英文版译者）在序言里给出了一些答案。萩尾望都是在看了法国导演让.德拉努瓦的《特殊的友情》（1964）之后获得的灵感而创作了《托马的心脏》。这部电影讲述寄宿学校里两个男孩之间的凄恻爱情故事。但是斯尔恩也认为望都创作这样一部漫画有形式和题材的原因。起初她想把故事的背景放在一所女子寄宿学校里，但是后来发现她想让这个故事，用斯尔恩的话说，“现实和可信”。斯尔恩总结道“把角色设定为‘他者’很重要，这样萩尾望都可以尽可能的探索非常抽象的主题”。

我很认同斯尔恩关于萩尾望都创作动机的分析，但是我认为关于《托马的心脏》中角色是“他者”的原因和重要性值得进一步思考，为什么这样可以吸引女性读者呢？特别是，我认为把故事设定在男子寄宿学校可以把欧洲男性放在被审视和观瞻的位置，就像很多西方电影中经常塑造亚洲女性角色一样。《托马的心脏》可以说是东方少女幻想志的相反面。东方少女幻想志中，西方人YY遥远的东方皇宫中卧榻上的神秘少女，而这部日本漫画YY的对象则是异国欧洲的俊颜少年。

BL题材，换句话说，可以让萩尾望都和她的读者置身于力量和强权的位置，尘世中女性很难得到这些，这个位置高高在上并且骄纵冷艳，允许她们把所有觊觎之物尽收眼底。所以，不意外，《托马的心脏》中的反面角色齐格弗里德有着很明显的特征，他戴古怪的八边形眼镜，对文艺复兴有浓厚兴趣。

齐格弗里德对古典欧洲的疯狂迷恋就是萩尾望都对现代欧洲的疯狂迷恋，他的危险注视就是萩尾望都的危险注视。他对主角尤里的欺辱跟萩尾望都把角色性感化是一致的。他的欲望就是她的欲望，同时，也许还是读者的欲望。所以，为吸引男性定制的情色桥段在这里转而为女性服务，她们看到的暴露的异国男性身体多得你无法想象。

萩尾望都可以是齐格弗里德，但她不只是这一个人。漫画中的主要情感认同点是尤里，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尤里的创伤。这个创伤是性侵犯的创伤，即强奸。这样说来，这本漫画没有强调或是坚持角色与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距离感。相反，尤里被性侵犯的经历凸显了这一女性特有之苦难的普遍性。而且，尤里的耻辱感，他对自己的厌恶，还有他对爱和被爱的万般纠结，这些挣扎和性格特征往往被刻板地认为是女性特有的。尤里是男性，这点似乎不是在强调“他性”，而是加强他与作者和读者之间共性的一种方式。如果读者可以在齐格弗里德身上体会到高高在上的征服感，那么她们在尤里身上体会到尊严的轰然倒坍，这种打击之强大，以至于将性别也一并抹去了。

换句话说，对萩尾望都来说，情感比身体更重要，因为情感填充并连接身体。这是整部漫画背后的中心逻辑。在故事的开端，年轻的学生托马·维纳尔为情所困，他爱上了尤里，但他的爱没有回报。他从桥上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之后不久，转校生亚历克·佛留林克来到学校，机缘巧合，亚力克长相酷似托马。

萩尾望都极力想说明亚力克和托马并不是同一个人。托马温柔可人、喜爱整洁，而亚力克是个破坏王，剑术了得，到处打架惹麻烦。托马的父母想收养他，但他很反感，他坚持他不是托马，不想成为他们的儿子。

但是，不管如何反抗，亚力克都不能完全摆脱托马的影子。托马的情感、记忆和依恋都随着他留在世上的痕迹存留了下来。不论愿意与否，亚力克都被带入了这些情感。很快，他就像托马那样爱上了尤里。亚力克可以说是托马的心脏的化身，是托马离去之后留在世间的爱恋。

漫画开头的一个双页总结了萩尾望都的主题和手法。

画中的文字是托马的话，他死之前写的。画中的形象是模糊和矛盾的。这个孩子看似托马，站在一个成年男子旁边，这个男子是谁？他的父亲吗？是成年之后的尤里？还是成年之后的托马自己？云中巨大的脸庞也是托马。但是两个重复的托马似乎在肯定地表示其中一个可能是亚力克。画上的文字写到“他们说一个人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自身死去，而后一次是被朋友忘记。”亚力克像是一段回忆，而漫画的形式本身也强调了这段回忆，这死后的人生，漫画中相同的图景反复出现——自我，自我之回响的自我，每个角色都是魂魄的再回归。

BL题材给了萩尾望都和她的读者跨越身份性别的自由。读者可以是性侵略者也可以是受害者，既可充当自我也可充当他者，既可以是同性恋也可以是异性恋，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漫画中，身体与角色穿插出现，他们不是被叙事所连接，而是剧烈的情感，这些情感是嫉妒，是愤怒，是创伤，是欲望，也是友谊，是托马心中的爱。

原文链接：http://select.yeeyan.org/view/280105/346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