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自1920年产生以来,几经兴衰和变革,已经走过将近九十年的历史。刘大白、沈尹默、胡适、刘半农、徐志摩、郭沫若、闻一多、艾青、何其芳、郑敏、牛汉、邵燕祥、北岛、芒克、西川、海子,多少个熟悉的名字像闪烁的星斗照耀在我们曾经的思想的天空里,多少次诗歌朗诵会让广大青年在首都、边陲、海岛、大漠激情挥洒、热血澎湃!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历史,成为也许今后将不再重现的壮美回忆。
我们可以结合1920年新诗产生时的社会政治状况来分析它的走向。上世纪二十年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在这段时间里,五四运动爆发,中国共产党成立,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和政治事件接连发生。这其中,包含新诗产生的白话文运动也在鲁迅、胡适等人的呐喊力促中怒海惊涛一般发展起来。德先生、赛先生即民主、科学成为时代的思想主题。苦难深重的中国这时候走入了更加黑暗的历史时期,各种各样的政治势力、社会舆论、文化思潮走马灯似地轮番上阵。言语晦涩的表达已经不再适合人民的要求、政治的要求,于是白话文和白话文诗歌产生了。
中国从来就是一个诗的国度,从远古神话开始就有了诗歌的传唱,风雅颂类的诗经、我乘风兮的楚辞、朗朗上口的乐府、三曹七子的魏风、大师辈出的唐诗、另有风韵的宋词、针砭时弊的元曲、帝国晚唱的明清诗歌,中华民族一路走来,诗歌、骈文的平仄、押韵、对偶、比兴伴随了历史的兴衰更替。在诗人的笔下,历史雄奇壮美,民族百折不挠,山河绮丽多情,可以说,诗歌是历史的一面多彩的镜子,诗人是另类、特殊的历史学家,甚至在诗人的笔下,历史更加真实。
在风起云涌的二十年代,中国诗歌走入了一个新纪元,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和表现形式:自由诗。这个自由,是题材的更加广泛、是体裁的无拘无束、是表达的淋漓畅快,更是人民和文艺家们对新生活的美好向往、对彻底摆脱套在颈上的枷锁的热切期盼,这就是自由!中国诗歌成为新诗,成为自由诗,成为一个民族独立精神的最直接的表现形式,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于是也就有了文章起首的白话诗人们组成的璀璨星空。多少壮怀激烈的雄奇诗篇激起英雄对敌人的无穷斗志,多少温婉细腻的雨巷之作唤起人们对爱情的无限憧憬,就这样,中国新诗成为了一个时代的录影机、留声机。
毛主席说:中国的年轻人应该读诗的,要重于新诗,不废古体。一句话,中国的青年们,似乎谁不写诗、谁不读诗就是跟不上时代潮流,诗歌成为了建国后人们最热衷的文学表达形式。在建国十七年文学中,诗歌是最主要的体裁;而在十年文革中,在风云突变的1976年,在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复出时,诗歌都以自己独特的表达形式、振聋发聩的时代震撼力,像匕首、标枪一样向旧恶势力发起最猛烈的进攻。中国新诗,无愧于你走过的每个时代,好样的!
但是,从这以后,又经过十年,一个很多人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摆在了中国人的面前。中国新诗,衰落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经济建设引人注目,全世界都在惊呼“中国速度”,而这个“中国速度”只是经济的速度,科技的速度,而不是文化的速度。郭老在全国科学大会上说,科学的春天到来了!但是我们注意到,诗歌的春天却渐行渐远。像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一样,我只能说,中国诗歌,死了。在三中全会以来的十年间,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新诗经过回光返照的十年之后,彻底死了。
八十年代,朦胧诗成为了诗歌在临死前的最后一次梦呓。北岛、舒婷、顾城、孙家新、食指、江河一伙人,一伙当时年龄大多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带着对文革的不完整反思,对信仰的不正常祈求,对生活和岁月的不合实际的理解,在大街小巷、广场胡同张贴自己的作品。诗歌表现颓废、含义晦涩,却隐含了一种这个特定时代年轻人特殊的心理诉求。一时间,北岛之流成了英雄,但是我要说,经济建设是要摒弃其他的一切非相关的内容的,这种看似“诗歌中兴”的文化现象,在人们还没有完全读懂、脸上的兴奋红晕还没有完全褪下之时,便要成为博物馆里的东西了。看看这些“中坚诗人”的现状,我们就可以判断他们的精神状态和诗歌的处境:北岛在欧美讲学,名义上是访问学者,实质上是一个政治避难者,因为他和中共的民主观念不太同步;舒婷在厦门的鼓浪屿隐居,属于陶渊明型的失意者,不再写诗了;顾城在新西兰精神崩溃,用斧头砍死老婆之后自杀;食指现在疯了,这谁都知道,囚禁在北京某处一个听说只有几平米的小房子里,我去年在北京还想找他,终未遂愿;孙家新、江河好一点,闷在家里,和自己的灵魂过不去,但是听说也不再写诗。
我突然想到,他们的结局跟魏晋时期的阮籍、嵇康之辈何异?这就是朦胧诗的现状,这也是中国新诗的现状,死的死,逃的逃,隐的隐,疯的疯,窝的窝。如果说朦胧诗还不算是中国诗歌死亡前的回光返照,那九十年代初期的汪国真现象绝对是这样的了。不过我不想把汪国真纳入其中的原因是,他是一个校园诗人,而且他只是一个校园诗人。他的作品只在九十年代的学生们中记忆深刻。押韵明确、朗朗上口、语言温馨是他的主要特征,但是我不承认他的诗歌有深度,尽管“汪国真诗歌”曾经一度是我写作的启蒙者。再说汪国真风潮只是他的个人现象,和社会大气候无关,他的一时畅销也不能说明时代问题。十几年过后再回头去看汪国真的作品,除了语言的优美,我们已经找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汪国真在九十年代初期连续三年引发风潮,作品销量一直居于同类书籍的榜首,着实迷倒了大片的少男少女,而他的撒手锏就是“温馨”二字。冷峻的东西几乎在他的作品里边找不见踪影,而在一定程度上冷峻和伤痕往往才是诗歌的生命所在。他的诗歌我到目前只记得一首《热爱生命》。 新世纪以来,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诗歌的生存窘境进一步凸现出来。诗人成了“穷酸”的代名词,就像岳不群成了“伪君子”的代名词一样。某一次,有人介绍自己的朋友是诗人时,朋友竟然勃然大怒,反讽他说,你才是诗人,你们全家都是诗人!人们已经不以写诗感到光荣,相反,巨大的耻辱感占据了我们的心。
北京有个房地产巨头,中坤集团的老板,姓黄,黄怒波,有些人应该知道。他也是一个诗人,北京大学新诗研究所就是他投资建的。他已经很有钱了,但是他还在写诗,在一次商务酒会上,他画蛇添足地介绍说自己还是一名诗人时,下边那些衣着光鲜的商业精英们都鄙视地大笑了起来,当时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很尴尬。你想想,人家那么大的老板,就因为写诗都要被别人嘲弄,是不是说明这个社会对诗人有一种极大的偏见呢?诗歌曾经是文学王冠上的最璀璨的明珠,就像当年的哥德巴赫猜想是数学研究领域的明珠一样,但现在却成了世人眼中的垃圾文化,而用来作为调侃、取笑别人的工具。世界十大文豪中,荷马、但丁、歌德、雨果、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高尔基、泰戈尔、鲁迅,就有四个半是专业诗人,荷但歌泰加半个莎翁,莎翁的诗歌和戏剧各分其一。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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