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给霍达讲过诗人的事情,所以他对我的叮咛感到莫名其妙。他是个写诗的人,在大学里教诗歌赏析课,经常在刊物上发表长短句,参加各种各样的诗会。诗是他的爱,也是他的饭碗。他不知道我肯跟他同居却一直没同意嫁给他,不是因为他离过两次婚,而是他写诗,这件事还跟一个小镇上号称写诗的人有关。在心底深处,我对写诗的人一直有一种不踏实、不信任感。通过与霍达的关系,我发现自己骨子里其实很传统。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但一涉及到婚姻,又觉得一个写诗的人是多么不可靠,就像我爸的老同学诗人。
我妈比我想象的好一些,可能也是因为见我带回家一个男人,让她看到了希望吧。
不知道怎么就提到了诗人。我爸说:“诗人死了!”
我心头一凛。很多年前那个清瘦的驼背的男人形象浮上脑海。我问他:“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癌症。”
“魔症解脱了。他活得真遭罪!”这是我妈躺在床上说的。诗人一直没结婚,他跟自己的哥哥嫂子一起住。哥哥嫂子没了,侄子、侄媳嫌他碍事,让他出去打更,他晚上住打更室,白天继续在街上拿着本子和笔,涂写别人永远不懂的天书。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很疼。问我爸:“他写的那些诗,还有吗?”“都烧了。他临走的时候,我去看他。他告诉我说,他写的东西别人都不懂,留着也没用,都烧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遗憾涌上心头。那一刻,我是多么希望自己曾经看过诗人写的东西,哪怕他写的真是胡言乱语。我认识那么多管诗的编辑,请他们给诗人回封信易如反掌。我为什么从来没这么做过呢?那一刻,我忽然对我的老爸产生了敬意。我老爸也从来没读过诗人写的东西,他可能永远不懂什么叫诗,可他这么多年一直跟他有来往,就因为“文革”开批斗会的时候,平时关系很好的工友都站出来揭发他这个出身不好的狗崽子,而诗人却始终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爸说:“这个诗人,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他写诗是因为他爸他妈死了以后给他托过梦,让他写诗。他爸他妈是挨饿的时候死的。诗人说,他爸他妈把吃的都留给他了。所以他活着就得按他爸他妈的话做。他还说他是苏东坡的后代。这家伙,一辈子魔魔症症的,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但他人不坏!”
关于诗人,我们再没说什么。我们开始研究怎么给我妈治病。
返程的路上,霍达再次向我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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