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有趣的人

做个有用的人还是有趣的人？如果要选择，有趣比有用更重要！

德晔是个有趣的人。一面做着地产公司的设计师，一面养鸟、种花、驯狐狸、玩逗猫。经她手逗过的鸟儿至少有红子（沼泽山雀）、黑子（大山雀）、粉眼儿（暗绿绣眼鸟）、玉鸟（金丝燕）。用她的话来说，工作是为了玩儿。如果能尽着性子玩儿，谁还要工作？这任着性子玩儿的劲头跟她认识和崇拜的两位有趣的老人有关。认识的那一位是德晔的爷爷德同林。崇拜的那一位是“京城第一玩主”王世襄。

德老爷子是满族人，是不是八旗的后代没有仔细打听过。但是，德老爷子玩的性格很有他那个时代的特征。他遛鸟和养鱼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什么鸟儿配什么笼子，搭配怎样的红木杠子，挂何种喂食、给水的小盆子，这些都有讲究。德晔一家人最懊悔的是文革抄家的事。老爷子把祖传的坛坛罐罐要么砸了，要么交了，为免去麻烦。同时，老爷子却在院子中间挖了个深坑，装上水缸，把两条要绝种的金鱼给养了下来。白天左右没有人的时候，老爷子就给鱼放风、输氧、换水。一有动静，就像《地道战》电影一样，鱼缸马上转入地下，盖上严丝合缝的木板，推过来地砖。抄家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德家会有这么精致的地下养鱼设施。

叹息老爷子没有花精力保护值钱的古玩，却悉心呵护那两条鱼，德晔百思不解。我问她：你有没有意识到老爷子把最宝贵的东西给后辈留下了？玩当中藏着事物的活性。有趣的人痴迷。没有浸淫其中的那股劲儿，人们不能体会隐含的奥秘。那次谈话后，小德似乎慢慢感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由来，开始追溯起长期忽视、就在身旁的智慧财富。

说起王世襄，那更是满京城皆知的大玩家。王老爷子活到95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玩了55年。不小心成为中国文物鉴赏第一人。他的自传体《锦灰堆》三册出版的时候，文物界一时洛阳纸贵。这还没说到他撰写的 《明式家具研究》和《明式家具珍赏》这两本开山之作。

重笔工彩世襄老 “玩悟成家”的访谈很多。大多数都描述他出生殷实世家，少时读燕京大学的时候就胳膊上架着老鹰，怀里揣着蛐蛐进课堂。但很少人去关注王世襄老先生一生求趣的生命观和实践。

在《秋虫六忆》中，世襄老这样写道：早秋，蛐蛐一盆盆放好，品趣与观赏，观察动作，体会秉性。中秋，天渐凉，蛐蛐要“搭晒”。清晨阳光下，放在桌子上，支上帘子，抱膝坐在旁边，聆听蛐蛐动静。第一盆叫得慢而涩，寒气未离翅膀，渐渐都叫响了，节奏加快，韵调各一，谱成求爱之曲。从叫声中，知道罐子温度，撤掉虾须帘子。这时，我也感到血脉流畅，浑身都是舒适的……

在湖北下放的时候，王世襄拜师渔民韩祖祥，学习水草钩鱼、竹笼诱鱼、亮钩捕鱼、下卡子撑鱼、巨网围湖捞鱼。处江湖之远，不改其乐。通过他在《锦灰堆》中的描述，我们能体会到一个丰富的主观感受世界。更重要的是，在认识论上，王世襄所采用的感性认知方法与科学理性方法一样宝贵。他就是中国的歌德和胡塞尔。大家同属现象学门派。

王老的太太袁荃猷为古琴高手。去世后，家传的唐代“大圣遗音”琴，在嘉德“俪松居长物”拍出了891万元的天价。后有太太的学生来访时，王世襄却一挥手，将家藏的另一张传世稀珍的宋琴，无偿送给了这位年轻人。 “你懂琴，这张琴，你拿去。 ”求趣的人，不为器所累，万金过手而不假辞色。林语堂在《论趣》中说，“人生快事莫如趣”。世襄老就是一个好榜样。

追逐名利和追求兴趣，这是一对不矛盾但有区别的人生动力。一个人的成功，要么是逼出来的，要么是玩出来的。在严重匮乏的经济和社会条件下，一代人往往出于求生的本能而追逐名利。有了上代人打下的基础，年轻的一代更有机会把求趣当作生命的动力，由此，大家风范蔚然成风。展汉唐画卷，读宋明诗词，中国倍受世界敬仰的时代，有趣之人肩摩踵接。

有时，非“求趣”而不可“致用”。

进入创作与创造的自由飞翔世界，求趣是唯一之门。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家米哈伊发现科学创新和人文创作的最高心理状态为“流畅”。流畅的心理无法刻意求得，只能在痴迷和沉浸于一项志趣活动中派生出来。他的研究对象之一，诺贝尔物理奖得主费曼（RichardFeynman）专门写过一本自传，讲述求趣的效用。换言之，机械的格物致知无法让人上升到灵感丰富的自由创作王国。求趣的“玩”却可以为终南捷径。所以，孔子总结自己对易经的研究也是“玩索有得”。

一位访问哈佛的学者问“软实力”的作者奈尔（JosephNye）怎样才能提升中国的软实力。奈尔回答：“放轻松！（Relax）”有趣的人最能够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