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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访]万玛才旦:我不是塔洛,他太孤独

2015-11-17 16:32 凤凰文化 郭睿 杜鑫茂

导语: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的新片《塔洛》就像一匹黑马,刚参与了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竞赛单元,就又被提名台湾电影金马奖的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摄影,而导演自己却说,拍《塔洛》的缘起其实很简单,手里的好几个剧本都没能过审,《塔洛》意外通过,于是就先拍了。

万玛才旦从来不强调自己的民族身份,因为他觉得电影就是电影。不过他这几年的电影确实都是藏族题材,而且都是他的母语,他还是希望通过自己的镜头把藏区的全貌和状态完整地呈现出来。

在藏区长大的万玛才旦因为一些特殊机会比较早地就接触了电影,小学四五年级在水电工程队的礼堂看了内部放映的《摩登时代》,后来上初中到了县城,看电影的机会就越来越多。但他始终觉得小人书连环画才是他最早的电影训练,小时候自己有一箱连环画,每天都翻来翻去地看

尽管在备受赞誉的《塔洛》之前,万玛才旦的电影就获过许多奖,可是相较于今天的中国电影市场,他依然算一个小众导演,甚至边缘导演。他不在乎“独立导演”的称呼,因为他认为当下已经和贾樟柯那个年代的独立电影生存空间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如果影片能有独立的表达,他倒乐得被称为是一个“独立的导演”。 

别的剧本没通过审查,《塔洛》意外过审

凤凰网文化:拍《塔洛》的缘起是什么?为什么要拍这样一个故事?

万玛才旦:缘起其实也比较简单,《五彩神箭》之后,我其实写了几个剧本,有些是时机不太成熟就没能拍成,没通过(审查)。《塔洛》是改编自我的一个短篇小说,大概三年前写的一部小说。这个可能在我的小说里面,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改编成电影的一个故事吧,正好天画画天(工作室)也希望做一个我的片子嘛,所以我正好把这个小说改编成剧本,然后递到天画,天画又递到广电总局审查部门,很意外通过了,然后就立项开始筹备什么的,就做了这个片子。

去年在青海做的一个小说集研讨会,评论家们也说《塔洛》小说的视觉感很强,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形象很视觉化的东西,“塔洛留着一根小辫子在他后脑勺晃来晃去很扎眼”,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塔洛的特征、塔洛的形象已经传达出来了,我后来的小说就有这样一些特征吧,可能比较适合改编电影。我现在想改的,比如说其中的《陌生人》,也可以改编成一个剧本。我今年正在筹备的一个电影叫《永恒的一天》,是我朋友的小说,和我自己的小说合在一起,写的这样一个剧本,我那个小说叫《一块红布》,我觉得这个也有一些就是适合改编电影的一些元素吧,之前我也改过一个小说短篇叫《第九个男人》,但是这个小说改成剧本之后审查就没有通过。

男主角“塔洛”是一个意象

凤凰网文化:“塔洛”这个人有原型吗?

万玛才旦:塔洛其实没有一个固定的原型,首先是这样一个意象,这样一个形象然后进入我的脑海,就写下了第一句话,我刚刚说的,“塔洛留着一根小辫子,在他后脑勺上晃来晃去的很扎眼”,就这样一个形象,然后慢慢写,慢慢给他设置了一些情节,想到办身份证这个,小说里面用了比较大的篇幅写村民整体的办身份证,换这个第二代身份证,然后慢慢就有人念叨这个塔洛的名字,大家不记得塔洛是谁,慢慢想起塔洛就是“小辫子”什么的,慢慢想起来这个人,然后塔洛才进城办身份证,发生了后面的一些事情。其实小说里面是有这样一个铺垫的,但是电影里面,在剧本的过程中我其实也写了这个村民办身份证的这样一个大背景的交代,但是后来拍电影的时候,就没拍,就是拍着拍着我觉得可能这个电影里面,塔洛那种个人的状态是很重要的,所以就没有做太多铺垫,直接就是塔洛到派出所办身份证。

剧本里面也有,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在山上,他要学情歌,所以他请一个牧羊女,让她教他《拉伊》,就是情歌。她每次教一个《拉伊》,他给她十块钱,有这样一个情节的设置后来这个我们拍了,就是后来剪辑的过程中,还是把这个给去掉了,我觉得就是在山上,他一个人生活跟外界没有任何接触,我觉得更能凸显他那种状态,所以把他学习《拉伊》的过程转移到他听收音机。他有一个收音机,每天通过这个收音机来学习这个《拉伊》,就完成了这个叙事的功能,把那个情节给去掉了。

凤凰网文化:为什么全片是黑白拍摄?这在你的作品中是第一次。

万玛才旦:他有一个简单的处事的标准,所以我觉得特别适合用黑白来呈现他的状态吧。而且他生活的那种空间,他那个环境,我觉得也特别适合用黑白来呈现,如果用彩色的话我觉得会比较假,如果用黑白的话可能更能凸显他那种孤独感,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商量决定用黑白来做这个片子,在拍摄的时候也是把那个监视器调成黑白,准备按黑白的那个状态来拍这个片子的。

塔洛这个人物他在故事里面就是一个很边缘化的人嘛,他基本上跟外界没有什么关系,他进入那个现实世界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处在一个很边缘的位置,所以我们通过这样一个镜头的设计,然后来呈现他的一个状态吧。用了固定机位,完全没有一个移动的镜头,我觉得那样更能凸现他塔洛的一个状态,通过持续的这样一个时间的流逝,觉得能把塔洛身上的状态给呈现出来。

凤凰网文化:为什么片中会有那么多镜子呢?

万玛才旦:镜子主要是用在塔洛和女孩之间的这个戏上。塔洛第一次进城,去照相,然后照相师要求他去洗头,然后他进入到这个理发馆之后就是一直是用镜子拍摄的,所以主要还是为了传递他们之间的那样一个关系吧。从一开始他们那种关系就是一个虚幻的关系,就是不现实的,就像一个倒影,那个倒影里面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所以一开始我们就计划用这个镜子来呈现他们。

就理发馆这一场戏,这个场景完全是搭起来的,就是定了这样一个拍摄的方案之后,我们就开始搭景,然后开始把镜子然后整个理发馆的环境都是按这个拍摄的要求给搭建起来的.

藏区很多人通过背毛主席语录学汉语

凤凰网文化:像塔洛那样背语录是你的童年经历吗?

万玛才旦:我们小时候上学也有,但不是那么多吧,也会背一些语录。那时候课文里面也有一些语录,那种背的语调什么的,其实跟塔洛的语调是比较相似的,我们小时候背汉语的课文基本上也是那样背的。

凤凰网文化:像诵经一样?

万玛才旦:对,就诵经的那种声音嘛,就前面你提的那个问题有没有原型,其实塔洛就是类似,他这个故事里面的这个塔洛没有一个特定的原型,但是类似的这样的人物我觉得还是有,在藏区,现在你去很多地方,也有很多人能背,尤其是进入老年的这样一些年龄层的人,他们确实会背一些语录,有一些人他识一点汉字,有些人可能就根本一个汉字都不认识,但是他们都能背语录。我觉得这基础就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他们身上都有那个年代的一些特征,塔洛就是其中一个吧,所以这种人我以前是遇见过的。以前很多人学习汉语,也没有别的条件嘛,所以可能很多人是通过语录去学习汉语的。有些就是背啊,先是背,然后慢慢慢慢的了解其中的意思,然后慢慢就掌握了汉语,这种人其实挺多的,所以他有一个现实的基础,不是凭空虚构的一个。虽然它的故事是虚构的,但是他身上的这种痕迹特征这个在藏区有一个普遍性吧。

男演员辫子剪掉,在藏区引起轰动

凤凰网文化:演塔洛的男演员在藏区是很有名的喜剧演员?

万玛才旦:他其实是在青海一个影视译制中心,他是里面的一个译制人员,他曾经配过很多音,比如说成吉思汗什么的,他的配音也很好,然后他自己也是个编导,他自己也拍过电视剧一些电影什么的。之前他是因为喜剧,小品或者相声,在藏区非常有名。这次找他演塔洛,我觉得不是因为他在藏区有名吧,我觉得他的形象气质,从某一个方面讲就比较吻合塔洛的状态。虽然他是一个喜剧演员,但是我和他很熟嘛,我觉得他平常身上有一种跟塔洛比较接近的一些气质吧,所以就想到了他。决定拍这个电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然后也给他看剧本,跟他聊,他看到剧本之后说他也很喜欢这个人物,他说跟他以往演过的角色反差很大,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最后他特别希望来尝试一下。

根据剧情的要求,选他也有一个其它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有一个辫子,小辫子,正好跟塔洛留的辫子很相似,在我的想象里面很接近,因为我跟他很熟嘛,他的辫子在藏区有很有名,几乎是他自己的身份的标志。就像塔洛,塔洛的辫子也是塔洛的一个标志吗。所以我跟他讲演这个角色的话,他也看过剧本,最后要把这个辫子给剪掉,当时他沉默了,他说他要想一想。过了一天之后我们又见面,他说觉得为了这个角色,为了艺术就做一次献身吧,他就答应了。这个确实让我很感动。后来我们在拍的时候也是,练了很多次,然后准备了很多次的拍摄吧,剪辫子那一场戏,大家都很紧张,因为只有一次机会。

理发女孩杨措也是,她也很紧张。为此我们还专门在开拍之前,让她去一个理发馆学习理发洗发什么的,她也练了很长时间。在开拍之前我们也找了组里的几个人,给她练习,练了好多人,好几个人都被她理成光头了,最后拍的时候也是很紧张,大家都很紧张。没剪之前,万一有一点差错我们就赶紧停下来再重新拍,因为那个剪刀一顿的话,你就没办法停,所以我们那场戏可能拍了一天吧,一边练一边拍一边练一边拍。剪刀也是怕出差错,准备了两三把那种理发的推子,万一中间出差错的话可以马上换一个,还好最后没有出什么差错,最后效果也很好。大家都不说话,刚刚拍完的时候,最后突然就有人出去放鞭炮庆祝了,然后大家都欢呼什么的。演那个塔洛的西德尼玛他也说,他当时心里流泪了,他这个辫子确实是留了十七年吧,当时剪掉这个辫子之后,我发了个微博说这个是塔洛的历史性时刻,演塔洛的西德尼玛把自己留了17年的辫子给剪掉了,就是为了这个电影。这个其实在当时,在藏区也挺轰动的,大家都在纷纷议论这个事情。

凤凰网文化:这个理发女孩杨措也演过《静静的嘛呢石》对吗?

万玛才旦:她其实在演嘛呢石的时候,大概14岁吧,那时候她刚刚进入我们那个地方海南州。海南州有一个歌舞团招了很多人,我当时去挑那些就是小孩的演员嘛,去看,她演了一些节目,觉得有那个表演的天分吧,然后就用她。那时候很小,现在已经长大了嘛,现在她参加那种选秀节目什么的,已经很成熟了。在定这个演员之前我还是有一点犹豫吧,因为这个杨措这个角色,在剧本里面的设置大概是一个30岁左右吧,但是她现在20多岁嘛,所以我担心她可能适应不了承担不了这个角色,当时还是有一些犹豫的。她后来也主动跟我交流,说她也知道这样一些女孩,对她们有一些了解,而且她可以为这个角色做一些牺牲付出什么的,比如说她为了这个角色,我说你可能看起来太年轻了,也太瘦了,所以她愿意增肥,后来她自己主动增肥,每天吃很多东西,最后好像增了十几斤吧。然后在形象上也是,找化妆师,把她化得老一点,化得丑一点,然后衣服什么的都往那个年龄靠。所以最后我觉得还是很好的完成了这个角色吧。我觉得这里面演员的表演,对人物的塑造或者对故事的完成有很大帮助,无论是塔洛还是杨措,还有其他一些演员,对这个片子确实增色不少。

关于职业演员非职业演员的区别,像塔洛的话,我觉得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电影表演的非职业演员可能很难完成,人物什么的都比较复杂吧。以前像《静静的嘛呢石》,基本上就是演员来还原他们的生活,虽然是虚构的一个故事,但一些细节都是真实的,所以我们选演员的时候,也尽量选角色跟这个演员的身份很接近的,比如说僧人都是由僧人来演,然后那个小活佛什么的都是一个真实的活佛来演,藏戏的那些演员都是曾经演过藏戏的一些民间藏戏班子的演员,我觉得这样可以还原那种真实感,那种细节上的真实感,所以他们基本上是在演他们自己。塔洛就相对比较复杂,看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物,但是他内心的那种情感什么的,都可以说很复杂吧,所以需要一个专业的演员来呈现,这次就用了一些专业的演员。我觉得给片子的完成也带来了很大的好处吧,整个拍摄呀什么的,进度都很顺利,片子是5月1日开拍的嘛,到5月25日就整个就拍完了,比较快。

凤凰网文化:拍摄过程有惊险的部分吗?

万玛才旦:整个故事也没有什么惊险的情节,场景基本上都是搭的,所以都很安全,就在一个院子里面。可能就是塔洛身上那个东西是大家都辛苦的,比较辛苦的几天吧。塔洛屋内的那些戏是搭的嘛,我们在村子里面搭的,那就只能去山上了,正好是春天,风刮得很大,每天下午都会基本上都会刮大风,其实那几天的拍摄是挺辛苦的,但我觉得那几天的气候很好,尤其对塔洛的状态的描写,我觉得那几天的风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拍的时候我们可以等,就像就等风来。

比如说主人公在等她然后准备离开的时候,会有一阵风刮过来,就可以等到那种风,晚上也是,我们就在那儿架起来然后就等,风就随时过来,就多拍几条然后选最好的一条,我觉得拿个吹风去吹什么的,很难达到效果,那些都是很自然的。所以那一段时间虽然很艰苦,就一个星期嘛,大家睡在帐篷里面,吃饭什么的都很简单,一天可能也很辛苦吧,但是确实对片子的气氛有很大的帮助,这种气氛在一些大的场景里面,我觉得很难得到吧。

责编:徐鹏远 PN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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