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纪录片之父拍饿死人的年头:村子依旧贫瘠(图)
想起那些年轻的脸,我觉得踏实
2012年12月4日晚,在广州中山大学东校区,吴文光带着他的团队举办“民间记忆计划回村采访及纪录片创作”工作坊。
这个“民间记忆计划”在一个月中接连举办了四次,从西安、大连、广州到深圳。每个工作坊,吴文光都面对一些青涩的90后大学生,问他们是否愿意回到自己的村子,拍摄,记录。他们的反应大多跟三年前开始接触到这项计划的年轻人一样,一脸茫然,问他,为什么要回到自己的村子?那些历史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记录它们有什么用?因为他们所知道的历史,不过是教科书上的寥寥数语。
为什么?当这个社会高速向前发展,充斥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我们为什么要回去?这种疑问,不只来源于年轻人,还有村民,甚至是他的家人。
告诉他们为什么,告诉他们怎么做,告诉自己要做什么。这对吴文光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领域。陌生的领域带来了双重感受,计划伊始,他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兴奋,同时,最难受的地方也正来自于这种不熟悉和陌生,他也常常手足无措,感觉一下子被打回原形,感到自己愚蠢、荒谬。吴文光决定一边与年轻人一起走,一边思考他们将走向何方,他把自己定位为一个伴随者。
无论是兴奋还是沮丧,需要与自己作战。“身体位置在哪里,世界观就在哪里。”吴文光很清楚,他的方法就是回到自己的村子。
第一年,他和年轻人聚在一起,讨论该拍什么,用什么素材;第二年,年轻人再次返乡,他们意识到历史越细节越真实,于是想到了统计三年饥饿的死亡人数;到了第三年,他们开始思考,何不为这些逝去的一代人建一座墓碑?
“行动在先,记录跟随,创作在后,无论是文字、影像还是剧场,都是记录之后,重心是我们回去做什么。”吴文光说。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没有时间表的计划,不知何时结束、何时中断,但让吴文光欣喜的是,在计划进行的过程中,这些年轻人在慢慢改变,经历着一种新的自我定位,并开始改变失语的村庄。“现在假使我跟这个事情彻底没关系了,他们也可以继续,他们的轴心力量,将带动更多人在行动。”跟80后、90后的年轻人在一起,吴文光感到了力量。年轻人不世故,用单纯的方式做事,当然年轻也有年轻的问题,他也难免“严厉到六亲不认”,但他总是克制自己说少一些,能不说最好不说,多些容忍,他期待着集体自我滋生出的力量会对问题做出改变和调整。
年轻人回乡了,吴文光自己也回到了云南富民县款庄,1974年,18岁的他在这里作为知青插队。他在这里待了4年,1978年,他参加高考,离开了村子。
在一篇名为“返回村子”的文章中,他写道:“我很高兴自己也在返回的路上。终于,我不再只是在北京的某个地方对‘民间记忆影像计划’坐而论道。”
“我一个50年代生人,和在这条路上绝大多数80年代生人,相隔三十年上下的两代人,这个时候,在这条路上没有‘代沟’一起走。这条路是‘寻找历史记忆者之路’,是‘历史与现实交织体验之路’,也是‘自我寻找之路’。这条路上现在行走着的有多少人?十多个?二十多个?或者会减少?或者会增多?”
“我眼前出现那些年轻的脸,我觉得踏实、有力量。”
村子是否依然饥饿?
在村子里,吴文光想到了小平,“25岁了,除了遥远的一次单相思就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小平的全名是邹雪平,罗兵的大学同学,是第一批加入“饥饿”计划的年轻人。2008年,在中国美院读书的她选修了吴文光的课,对纪录片产生了兴趣,第二年,她来到吴文光的工作室“草场地工作站”创作毕业作品《娘》,毕业后正式留在草场地驻站。
2009年冬天,邹雪平拿着摄像机,回到了老家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寻找关于饥饿的历史。
老人的诉说,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震撼,也产生很多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会记不得那些饿死了的孩子的名字,是因为选择性地遗忘,还是因为痛苦?
那个冬天,她拍下了《饥饿的村庄》,讲述了她的奶奶临近死亡时的煎熬和挣扎,和那些经历过饥饿历史的老人。
2011年冬天,邹雪平再次回到村里,拍摄了纪录片《吃饱的村子》,这部纪录片记录了她寻找记忆所遭遇的现实,也试图在寻找另一个答案:五十年后的现在,肚子是能吃饱了,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多了,但这个村子的精神是否依然还在饥饿中?
曾经迫不及待离开的村庄,在这些年轻人的回归和探寻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我以为自己对这个村子很熟悉。”出生、成长在罗家屋的罗兵,在寻找老人的故事时,对村庄越来越陌生。“第一次回去之后就傻掉了。老人们都不认识我了,我不断地往外走,老人也不断地老。”罗兵说。
村庄也不是罗兵记忆中的样子,现实是千疮百孔,村子里面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村里有四十多个光棍,留下的人伐树、挖沙,孩子们连玩的地方都没有,唯一的消遣就是打麻将。
在镜头中,罗兵也看到了现在的自己。有一天,他在村路上边走边拍,对面有个村民在田埂上放羊,眼睛一直看着路的另一边,罗兵问他看到了什么,那人说那边起火了。此时,罗兵离起火的房子五百米远,他便掉转镜头去拍,十多秒过后,镜头中出现了一个灭火的人。
放映这部片子时,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灭火,罗兵猛然发现,镜头拍出了真实的自己。他一直认为自己生于此长于此,是村子的一部分,灭火的镜头却让他发现自己其实和村庄没有关系,“隔岸观火”。
2011年,罗兵尝试参与村里修路。村里一直想修路,但没人真的关心,罗兵决定他来做,同时希望让更多人参与到村里的公共事务,从身边开始改变。
邹雪平看到了村里公共生活的缺乏。村子没有一个公共场所可供娱乐。老人们成天呆在家里,也没人说话。她记得小时候,每年收小麦,家家户户都会一起干活,特别有动力,老人们都是扎堆的。而如今的村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淡漠,老人们都不出门了,村里人似乎只关心挣钱、盖房子、互相攀比。“我们邹家村,五代都是一个老祖宗,都有亲缘关系。可能再过几十年村子就没了,说起来挺可怕的。”
去年返乡,邹雪平把老人们请到家中,给他们看《饥饿的村子》,并开始统计逝者的名单,想为他们在村里建立墓碑,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村里很多老人都挺支持,愿意为此捐钱,但不少中年人和青年人却很冷淡,并不觉得这事与自己有关联。连她的弟弟也无法理解她,总指责她做这些事既不赚钱,又不能维持生活。
她的父母一开始也很反对,邹雪平一次次地返村,请老人们来家里看片子,给父母看她的作品,最终慢慢打动了父母。立碑时,父亲捐了500元。
2012年3月15日,1.6米高、7厘米厚的墓碑竖立起来,碑文写着:“三年饥荒期间,本村共41户、165口人,生活极度困难,共有37人因饥饿去世,涉及17户……”按照村里习俗,碑修好,老人们一起放了鞭炮,烧了纸。
这一年冬天,邹雪平受到另一位年轻人章梦奇的启发,在村子做演出,24岁的章梦奇,在北京学习舞蹈,她回到老家湖北随州钓鱼台村,拍摄了《自画像:47公里》,这部片子入选巴黎真实电影节。2012年冬天回村,她把采访饥饿而创作的舞蹈带给村民,包括接受和帮助她采访的老人。
邹雪平把老人讲过的树皮、麦子苗、棉花种、野菜叶子、树根放在一个筛子里面,每一种食物后面都有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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