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为什么只有一个，而“画”有万个？

王旭：我们只有一个天，所以只有一个理，那么，就只有一个“一”了。一就是天理；“画”不止万个，也无法计数。现实中，存在多少生物，就有多少事情，多少“画”。“画”是人事，“一”是天事。所以，“画”要循“一”，“万”要归“一”，“一”也要贯“万”。说到这里，我们就明白了，石涛为什么提出了“一画”这个概念，而不说，二画、三画、。。。。。。万画等说法呢？本质就在于，理只有一个，绝无第二个存在，而事却有上万个。一画这个概念提出得真是博大、高明、准确。

问：“一以贯之”，也就是一以贯万。您认为“一”重要，还是“万”重要？

王旭：这是理重要，还是践行重要的问题。道与释都注重一，不在践行上做工夫，也就有了儒家对他们的否定，说道释两家虚而不实。儒家认为，万事万物各有一个一，这是事物的本身之理；千头万绪皆发于一，这是天之理；千言万语皆明于一，这是说教处，被道释两家不屑一顾。老子直接批评，仁是乱之贼，这个仁，就是儒家所谓的一。儒家认为，千言万语皆明于一，而道家对此就提出了“道可道，非常道”的反驳观点，直接否定了儒家的这种说教之法。其实呢，如果我们抛开了宗派，理性地看问题，儒家的、道释两家的“一”，都是至善之理，是天理。

问：“吾道一以贯之”，怎么个贯法？

王旭：用绳子将万种不同的珠子穿起来，有条不乱，想怎么用就这么用。可以是念珠，可以装饰品，也可以用作计数等用途。念珠是用来祈祷顿悟的，项链是用来装饰的，算盘是用来计数的。

问：念珠、项链、手链等是一条线贯穿起来的，而算盘是多条线。前者是一贯，后者应该是多贯了，而不是一贯。那么，不仅仅是一以贯万，看来二、三、四、五。。。。。。都能贯万。

王旭：算盘应该是由结绳发展而来的，结绳是一条线组成的，是算盘的前身。所以呢，考究问题，一定要弄清楚他的根源，而不要着眼于枝端末梢。但是呢，你提到了算盘，它也是有一以贯万的道理的。

问：如何讲？

王旭：算盘由直柱、横梁、珠、边框，四部分组成的。9-15根直柱，每根直柱上面共有七颗珠子，横梁上面两颗，横梁下面五颗。这七颗珠子，就是被这9-15根支柱并列串连起来的。这就是一贯了，一个小部分的一以贯万。

问：还有呢？

王旭：横梁又把9-15根直柱连接起来，让直柱彼此之间有了联系，这也是一以贯万，不过较直株贯七颗小珠子而言，已经是大贯了。

问：难道“一以贯万”里，还有大贯、小贯吗？

王旭：直株就是小贯，横梁是稍大的贯，算盘的边框是大贯。如果没有边框，直株、横联、珠子，都不能完美的发挥各自的最好作用，也不能发挥他们的整体作用。算盘的道理告诉我们，小一贯贯万殊，大一贯贯小一贯。无小一贯，大一贯空洞，没有大一贯，小一贯零散。所以呢，做事情须逐步做，分布做，有计划地去做。

问：“传统”的概念是什么？

王旭：传统就是道，变化的，成体统的。它不是圣人的，或者谁一个人的，而是公共的，即公道。现在很多人学传统，总是学某一个人，这就是俗气了。近现代、当代的艺术界，学生和老师完全一个面目，甚至在思想上都一个模子，这能算传统吗？黄宾虹的学生照抄黄宾虹，齐白石的学生照抄齐白石，李可染的学生照抄李可染，徐悲鸿的学生照抄徐悲鸿，林风眠的学生照抄林风眠，潘天寿的学生照抄潘天寿，王雪涛的学生照抄王雪涛，陆俨少的学生照抄陆俨少，傅抱石的学生照抄傅抱石，黄胄的学生照抄黄胄。。。。。到了后来，这学生的学生，又照抄老师。如此一来，言必循经、事必稽古，所谓的传统，只不过是艺术之贼也！

问：那您认为什么是传统呢？

王旭：传统是理，是德行，而不是技法。理是活的，时时刻刻发展的，变化的，永恒的，而技法是死的。所以，理是活路，是“一”，法是死路，是“万”。石涛《画语录》所强调的，就是叫人在“一”这个天公理上做工夫，而不要在“万”上徒劳。

问：传统就是“一”了？

王旭：是的，一以贯之的一，“一画”的一。

问：不在万上做工夫，就是不去践行，会不会坠入空洞呢？

王旭：不是完全不践行，而是不要盲目地去践行，要有所选择，有所思考。世间万物那么多，如果逐个逐个地去研究琢磨，人的一辈子是不够的。只有抓住典型了，明了第一、第二个、第三个、十个、百个物理后，聪明的人就已经到了贯通处了，无需在推敲万个、乃至百万、亿万个事物。践行的目的是能上达，贯通，将所学的东西化为己学，再转化成自己的美好德行。

问：野狐禅不是艺术之贼吗？

王旭：是的，野狐禅是艺术之贼，野狐禅的野狐禅也是艺术之贼。现在的很多“大师”，都是没有文化的魔鬼，还招收弟子，授业解惑，真是害人。

问：“知白守黑”这句话，在绘画中如何理解呢？

王旭：你看八卦图，有个阴阳两面，黑面属阴，白面属阳。所以，黑白代表了阴阳两极。黑了浑厚，白了精明，精明是从浑厚中表现出来的。所以呢，黑是根本，白是表现。黑可以将赤、青、黄、绿、白等各种颜色全部覆盖，而白不能。比如黑板，用各色的笔写多了，就要用黑色来刷一遍，将各色的污垢全部覆盖遮掩。这是其他色也不能代替的。黄宾虹的画，就是典型的知白守黑，是秉承了北宋的精华。其实呢，黑是内涵，白是文采。我们修的就是修内涵，内涵上去了，文采自然就多了。石涛《画语录》里有“氤氲有泽”这句话，氤氲就是黑、浑厚，是一画之理，有泽就是白，是精明处，文采的体现。光有了黑，不白，会闷气，光有了白，没有黑，会轻浮。因此，书画两道，必须懂得黑白相兼的道路。

问：现在都说艺坛无道，您怎么看？

王旭：不是无道，而是无人，这个人还未出现。道就是天，永恒的。天道需要人去行，没有人，道怎么实行？谢赫说“澄怀观道”，现在的人，没有澄怀功夫，怎么能观道呢？内心没有道，想让他“卧以游之”，他也没有那份耐心，觉得无聊，找不到乐趣。

问：“忘我”是什么意思？

王旭：置身事外，没有私欲，合乎天道。内心浑厚、虚静、高明。作画不待琢磨，随心所欲，左右逢源。

问：不琢磨，哪能胸有成竹呢？

王旭：我的意思是，不挖空心思的去想。高人作画的时候，看见眼前的物，内心顿时生画，根本不待思考，立马挥笔成画。

问：“三人行，必有我师”，难道我一定会有不如别人处吗？

王旭：三是多的意思，可以指百个、千万个，也可以是整个世界的人。我再聪明，总不会比全人类的智慧还要高吧？世间一些人，总有他善的一面，我们可以择其善，去其不善。如果集千百人的善于一身，那是多么高明的一件事情啊！

摘自《王旭答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