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大师安东尼·布朗：我们并没给孩子足够的尊重

《小熊总有好办法》，（英）安东尼·布朗文、图，阿甲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5月版，31.80元。

《小熊的童话大冒险》，（英）安东尼·布朗文、图，阿甲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5月版，31.80元。

安东尼·布朗在北京活动现场。

对于69岁的英国超现实主义绘本大师安东尼·布朗来说，前几天的中国行，颇不轻松。短短五天时间里，进行了三场公开讲座和一场座谈，这还不算蜂拥而至的媒体采访。

尽管两年前曾来华参加丰子恺图画书奖颁奖礼，安东尼·布朗对这个东方国度的了解仍十分有限。据安排此次行程的启发童书馆负责人介绍，公司此前也曾请安东尼来华，但他一直未曾应允。直至有一天他收到一笔很大稿费，不知来源，一查才发现原来中国有那么多读者喜欢他的作品。

迄今为止，安东尼·布朗创作了将近50本作品，启发童书馆引进了其中的19本。这次在中国大陆面世的新书有《小熊的童话大冒险》、《小熊进城》、《小熊总有好办法》，以及安东尼·布朗和夫人汉纳·巴托兰合作的《一起玩形状游戏》。被称为绘本界“男神”的安东尼·布朗在中国有多火？销售数据最能说明一切，仅《我爸爸》一本的销售量就超过一百万册。这次上千人的讲座门票全部售空，可谓一票难求。

6岁画出“超现实”海盗

安东尼·布朗从儿时起就展露出讲故事的天分。五六岁时，他就在爷爷的酒馆给大家讲“B igD um T ackle”的故事。虽然今天他已经记不起当时的想法，但想象力的种子在那时已经深埋。多年后，童年时期关于世界的观察和想象，成为他灵感的重要来源。比如《隧道》就源于他和哥哥曾经爬过的隧道。

受热爱绘画的父亲影响，安东尼·布朗进入伦敦艺术学校学习平面设计，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毕业之后，他曾经在医院画解剖图，之后还曾经为人设计卡片。开启绘本创作的第一本书，就是超现实意味极强的《穿越魔镜》。此后他一发而不可收拾，接连创作了“威利系列”、《我爸爸》等精品，获得众多绘本奖项。

安东尼·布朗的绘本生涯并非一帆风顺。在创作颇有“罗生门”意味的《公园里的声音》时，他遇到困难，开始怀疑自己的书是不是永远没有可能出现在书店里，于是中途放弃了创作，转向创作传统意义上的绘画。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真正想做的还是绘本时，回归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关于黑猩猩威利的梦想。

在安东尼创作的众多动物形象里，大猩猩是非常特别的一种。在这个高大、温柔的形象里，作者寄予了对父亲的感情。17岁那年，安东尼的父亲去世，在整理物品时安东尼看到那件熟悉的旧便袍，“它就把我带回五六岁的时候，我把父亲看做是无所不能的。他的确是一个非凡的父亲。”

在家庭关系之外，安东尼·布朗还关注弱势群体、女性主义等社会问题。比如他的作品《朱家故事》就是他看到一个朋友的家庭不尊重女性而创作的。

超现实主义，一贯是安东尼·布朗绘本的最大特色。6岁的时候，他就创作了一幅超现实意味颇浓的作品———海盗从鞋子里露出头，顺着腿向上爬。他在讲座中也展示了这幅画，并回忆说“当时觉得画两条腿太无聊了，因为喜欢海盗，就把一幅无聊的画转变成了充满想象力的作品。”这种奇异的想象力，日后始终贯穿他的作品之中。人们不难在他的种种图画中，发现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玛格丽特名作的影子。但在安东尼看来，他绘本中的超现实主义元素，真正的来源，是孩子那种天然的、超现实的想象。

分享共读经验：看绘本之外，互相倾听

在此次中国行的讲座中，安东尼·布朗还和现场众多父母、孩子一起分享了他的共读经验。安东尼说，在自己孩子小的时候，他会给他们读莫里斯·桑达克等人的绘本。

在安东尼看来，在共读绘本时，“通常孩子们是看图，父母读文字。当我们在探索文字和图片，而且不断回过头来再读的时候，我和我的孩子们会分享一些意想不到的和相互启发、相互激发的谈话。在最好的绘本书里面，通常在文字和图画中间有一个非常神秘的空白，那么这个空白通常是由孩子们的现象力来填充的。”

当孩子们长大一点时，他开始给他们读小说，但也没有停止读绘本。多年的绘本创作经验让他十分重视“看”的重要性，最近他又意识到：如果父母和孩子能真正去倾听对方的话，阅读和交谈就会让双方变得更为快乐。

永远玩不腻的“形状游戏”

安东尼·布朗和夫人、同是绘本作者的汉纳·巴托兰共同创作的《一起玩形状游戏》也在这次与读者见面。15年前两人在哥本哈根认识，之后开始在信件中玩形状游戏，最后结为伴侣。

这种形状游戏安东尼·布朗小时候就经常和哥哥一起玩。那本《隧道》也可以看做是他的一次“变形游戏”。后来他发现世界各地的孩子们都在玩“形状游戏”，而且事实上所有的艺术家也是在玩“形状游戏”。活动上，他建议所有父母，都和孩子们一起玩形状游戏，“孩子们其实比儿童插画画家更会玩这个游戏。”

安东尼·布朗还透露，自己正在创作的一本新书，是关于云的。天气非常好，可是威利走到哪，哪里就有一朵云，他总是走在阴影里。这个故事想讲述的是，威利如何走出阴影。他希望这本书明年可以和中国读者见面。

以下是南都记者对安东尼·布朗的专访：

南都：你很小的时候，在父亲酒吧讲的故事是怎样的？

安东尼·布朗：我所讲的所有故事，都是我发明的一个角色，叫“BigD um T ackle”。我想这个角色有点像超级英雄，可以飞，很强壮。我妈妈告诉我唯一的故事，就是这个角色飞到天堂去敲门，问上帝能不能出来玩一会儿。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南都：你早期的故事往往会有悲伤的结局，为什么会这么写？

安东尼·布朗：我写悲伤结局的故事，并不是我喜欢这样的结局。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能我小时候我有个幸福的童年，所以会想象相反的生活是怎样的。

南都：在你的故事里，主人公常常是很孤独的。刚才你也说自己的童年很幸福，为什么会想写这样的形象？

安东尼·布朗：有时候我也会感到孤独。我和哥哥是很亲近的朋友，我们常常在一起打闹。不管是踢球还是游戏，我总想和他竞争，但他总是赢。当他去野营或者学校的时候，我就会非常想念他。

为什么我会这样画？当我回头再看的时候，大概每个人都有感到孤独的时候。我一直很同情那些弱小、贫穷、失败的人。也许孩子的感受，是人普遍的一种感受吧。

南都：猩猩、小熊，动物是你笔下常出现的形象。你认为孩子该如何认识人与动物的关系？

安东尼·布朗：实际上人也是动物，是灵长类。我觉得人类看待其他动物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是很危险的。

南都：就像你在《动物园》那本书里，想表达对弱势群体的关爱一样？

安东尼·布朗：是的。

南都：你一直从孩子的视角来创作，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对于孩子们的认识有变化吗？

安东尼·布朗：我不觉得大人和孩子是不同的两种不同的人，他们实际上是一样的。我设想过他们能接受多少，是的，他们有能力去理解故事，并且很有创造力。有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给孩子足够的尊重。

南都：现在孩子想要的和以前孩子想要的会不会有差别？

安东尼·布朗：人们经常说，孩子们想看电视、视频，想玩计算机游戏。但我觉得孩子们没什么变化，跟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相比。只是受到的影响不一样，本质上还是一样的。当我去国外的时候，发现英国孩子、中国孩子和美国孩子，虽然每个国家文化不同，但他们的内心其实是一样的。

南都：你是否尝试画过无字书？

安东尼·布朗：我有过两次尝试。一次是《捉小熊》，一次是《小凯家不一样了》。但我的出版商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父母们会觉得不知道如何阅读。而且我也喜欢为图画写文字，后来就没有尝试了。但是谁知道呢，也许明天，或者下周(我就画一本)。

南都：你的作品中经常隐藏着一些很小的细节，很耐人寻味。我想知道你是后来画上去的，还是一开始就画出来了？

安东尼·布朗：细节是最后画的。我创作的时候，会像做电影一样先画脚本，但是是非常粗略的一些画，文字也可以相应改动。在画之前，我会想到要画一些细节，但这些细节的想法是很不清晰的，预先在最终版本之前画的这些画，大致上是和最后差不多的。

创作时我喜欢留下一些空间，这样最后就可以根据我当时的感受加上细节。比方说《公园里的声音》里，当妈妈和儿子离开公园的那一张画。在我画最后版本的时候，背景里有一棵树突然就着火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之后我回过头看就明白了，秋天的颜色和火焰的颜色是一样的，通常在公园里落叶是会用来做篝火的。我现在想，当时我绘画的时候，实际上是处在角色的情绪当中，那个妈妈当时是非常生气的。

南都：你的作品经常是图文一人完成，偶尔也有和别人合作的情况。这时候你会特别注意哪些方面？

安东尼·布朗：我希望合作对象是我知道、认识或者将要知道、认识的。有的时候和作家合作，作家的文字一点都不能改。我认为最好的绘本作者，如果是两个人来创作，最好的情况是两个人非常熟。在英国，出版商会希望图画和文字作者分开，这样他们就不会在一起改变原来的想法。有时候出版商选定了两位作者，发现他们通了电话，最后拿出的作品和原来很不一样。

南都：众所周知，你的作品具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那么你理解的超现实主义是怎样的？

安东尼·布朗：当我十一二岁第一次看到超现实主义画作的时候，就入迷了。那种感觉就像你阅读一本书第一行的时候，就发现很熟悉。我曾经想象过各种梦境的、超现实的世界，但那是我的秘密。人们一般是不愿意听你讲梦境的，那很自我，也很无聊。后来我在学校的时候，也受到过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当我决定要做绘本的时候，原来的那些想法就出现了。我的第一本是《穿越魔镜》，就是一个关于想象的神奇故事。

我想我的超现实主义，真正来源是孩子们自然的、无所不在的、超现实的想象世界，而不是那些名作。当我小的时候当然还没听说过超现实主义，没准是超现实提醒我去画它，“BigD um T ackle”飞向上帝，都是超现实的故事。

南都：你也说过，曾经有一段时间离开绘本，想去画一般人看到的那种绘画作品。能否讲一讲当时是怎么想的？

安东尼·布朗：我曾经想摆脱绘本，但是那些画作看起来也没有非常大的不同。可能不同的是我画的是成年人比较不常见的情景，比如我画过妈妈坐在电视机上。但是我还是想念故事，而且我也不想自己的画太商业，为了挂在画廊里卖而去画画，那看起来太难了。我不想进入那样的世界。童书更加自由，可以表达我的想法。当我在想如何表现梦想的时候，我想到了威利，威利就是我想要的梦想家。于是我回来了，我是真的喜欢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