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写给自己的信

小冯：

这年头给别人写信都没几个人，给自己写这种事，也就你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吧。用《甲方乙方》的小说原名说：《你不是一个俗人》。开个玩笑。片子终于拍出来了，19年心血，比两个抗战还长的一条路告一段落，我竟然没有像想的那样兴奋。现在，我很平静。也好，那索性就着冰箱里这几罐冰啤，跟自己说说话吧。

2002年大年初一，那晚上也像这样齁冷。帆子已经睡了，我和震云还在客厅侃。我给他念北岛的散文集《蓝房子》。念完后，他突然特严肃，“今天我来有件大事，我把《温故一九四二》这苦孩子正式托付兄长你了。”我大震云俩月，这事最早是1993年我起的头，其实我做梦都在等他这句话。后来我和他喝光了冰箱里的啤酒。

我生于1958年，属狗。我出生后那几年，也闹灾缺粮，饿死不少人。当然都是后来知道的，但42年河南饿死300万人这事，我从来不知道。8年抗战，我们消灭的全部日军是150万。就这一年饿死的河南老乡，是8年里我们消灭的全部日军的两倍。这事太大了。

做导演最大的乐，就是这心里老有一个故事揪着你不放；最大的悲，就是你使出浑身劲儿老天就不让你拍。4次筹备，3次夭折，一瓢一瓢的冷水，泼得人心里这口气越顶越足。前年拍另一场大灾《唐山大地震》时，我让帆子演的元妮在片子里仰天痛骂：老天爷，你个王八蛋！那也是我的心声。

国立一直是好兄弟，拍这戏大家没少遭罪，他演老东家，罪更大。进组时他174斤，拍到后面他123斤。有人骂我们不上心，演员没为角色牺牲，这个我坚决不认。5个月，冰天雪地摸爬滚打，别说主角，就是1500个群众演员，恐怕也没干过这么苦的事。服装这些大面儿不说，单是这上千灾民的牙、脸上的冻疮，我没含糊，你就想想化妆部门有多累。一句话：爷们儿真没糊弄。

最早想弄这片子时，道明跟我刚拍完《一地鸡毛》，这回他演了委员长。其实他代表的官和国立代表的民这两张皮，怎么在片子里贴得更好，大家一直在争论。专家、影评会说什么，其实我清楚。但现在，灾民一条线，官府一条线，我很喜欢。震云、王朔也喜欢。导演有点自己的小口味，列位就海涵吧。

当年起心想做这片子时，中磊还是23岁的帅小伙，现在都是华谊总裁了。磕到今天终究是拍了。后来定名《一九四二》，“温故”那层意思，都在一个个镜头里了。将近两个半小时的片子，最想说的就两句话。一是震云那句画外音：15年后，这个小姑娘成了俺娘，也没见她哭过，也不吃肉；另一句是“俺娘”的话：饿死人的年头很多，你说的是哪一年？后头这句现在没了。除了讲讲“俺娘从哪儿来”，我们这个民族怎么过来的，我特担心，有些事你不提我不提，走着走着就像没发生过。

王朔说片子要是赔了，再给我写个喜剧赚回来。这些年，造就今天这个小冯的，就是他、震云、中军、中磊这帮朋友。不是他们，绝没有《一九四二》。我收回帆子在《唐山大地震》里骂的那话，一个一天没进电影学院大门的转业军人，能有今天，老天对我没话说。老少爷们儿捧场这情分，我记着。拍了我想拍的，缓过这口气，我会拍你们想看的。

小冯，开年就55了，其实离老冯也不远。没事，毛主席说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只要还是那个小刚就成。有帆子，有闺女，咱好好的，不怕。

冯小刚2012年11月29日夜（本文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