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青菜情

2011年07月26日 13:10
来源：江西散文网 作者：刘上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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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要问我最喜欢什么菜，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回答：“青菜。”

也许有人会觉得不以为然：论颜色，青菜没有西红柿那样通红艳美；论味道，青菜没有葱蒜那样香喷可口；论营养，青菜没有豆类那样含量丰富；论价钱，青菜在庞大的蔬菜家族中是最贱的。它实在是太普通和太平凡了。

因此，自古以来人们不太看重它，总把它列为上不得酒宴的“下菜”，也很少有哪位文人诗家去歌咏它，有哪位丹青妙手去描绘它。

记得有一次，我在书店里偶然看见齐白石的一幅国画，整个画面十分简单：一棵刚刚拔来、丰硕水灵的大青菜，鲜嫩的绿叶与左下角的两只火红的辣椒相映成趣。画的右边有两行直书的题款：“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论青菜为菜之王，何也?”看着，看着，我不禁被白石老人那深寓于画字之中的思想所深深触动了——是呵，在所有的蔬菜中，有哪一种菜能像青菜这样大范围和长时间地满足着亿万人民的生活需要呢?我们家乡有句俗谚说：“宁可三年不吃荤，不能一日没有青。”倘若离开了青菜，人类的生活是定然不堪设想的。这时，我仿佛觉得，画纸上的那棵青菜变成了身着青袍的白石老人。是的，只有这位来自社会底层、饱尝过生活艰辛的杰出画家，才会如此深切地理解青菜，挚爱青菜，描绘青菜，歌颂青菜。也就在这时，那碧翠的青菜，悄悄地化作了一片生命的绿色，融进了我的心中……

不过，我对青菜的特殊感情，也还有别的缘由。

那是60年代初期我上小学的时候，家乡的土地在经过一番轰轰烈烈的“大跃进”之后，非但没有迅速富饶起来，反而变得更加贫瘠了。为了渡过困难，村庄上的人家，几乎都要种上一畦两畦青菜。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母亲带着我，借着一弯月色，从瓦砾中拓出一块荒地，然后栽上青菜秧，浇上定根水。此后，母亲常常挑着粪水在前，我扛着锄头在后，一起到青菜地里除草、松土、施肥。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些时日，那青菜居然长得又肥又嫩，那阔大的叶片，就像碧绿的翡翠一样闪着亮光。母亲站在地头，瘦削而呈菜色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她缓缓地抚摸着我的头说：“这下好了，不怕家里粮食不够了。”说完，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剥下一篮子菜叶。回家的路上，母亲不时地朝篮子里看看，生怕掉了一皮一叶，就好像她手里提的不是青菜，而是满篮子的希望。到家以后，母亲仔细地把它们洗净切好，放进锅里，再掺进少许大米，撒上一些盐巴，煮成青菜粥。虽然不见半点油花飘起，但全家人吃起来就像吃鱼吃肉那样美滋滋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几年，我们全家是靠着青菜过来的，我们的肚子，大半是青菜填饱的；我们身上的营养，也大半是青菜给予的。每逢想到这里，一种热烈的感情——对青菜的感激，对生活的信念，就会在心中油然升腾起来。这种在劳动和饥饿中培养起来的珍贵感情，成为我后来走向生活的汩汩泉流，不时地在我身上顽强地喷涌出来。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读完了大学，在城里参加工作了，家里的生活也渐渐好起来了。但我怎么也忘不了那地里的青菜。每逢上街买菜，我总要提着一扎水灵灵、鲜亮亮的青菜回来。或切上两刀，做碗青菜鸡蛋汤；或剁上几棵，包顿薄皮菜馅饺；或泡上一缸，制成令人咽唾的酸辣菜；或跟过去一样，煮上一锅青菜粥。当然，最多的还是炒青菜。有时来了客人，在上过几碗荤腥之后，我总要端上一盘鲜碧碧的炒青菜，常常吃得客人们直咂嘴。想不到平时不起眼的青菜，竟然成了酒席桌上最受人欢迎的菜肴。不知是长期的生活习惯养成了我对青菜的嗜好，还是人们所说的“多吃青菜能长寿”的养生之道启迪了我的思想，如果几天不见饭桌上有青菜，我就会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再好的东西也会在我的面前失去魅力，引不起一丝半点的食欲。

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年冬天，呼啸的北风裹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望着窗外的一片白色，我想这下定有好几天尝不到青菜的鲜绿了。正在懊丧之际，忽听风雪中传来了一阵“卖——青——菜——啰”的喊声，那嗓音犹如密林里的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我不由得欣喜异常，连忙提起篮子跑下楼梯，只见前面的屋檐下，放着一担碧绿鲜嫩的青菜，旁边站着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姑娘。她通红的圆脸上漾着一层淡淡的笑意，额前的刘海上挂着几朵白白的雪花，身上的绿色雨衣被风雪吹打得“刷刷”直响。我走过去请她称了五公斤青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三元钱递给她。我知道，眼下正是冰封雪飘，菜市内外几乎不见一丝绿色，这青菜的价格肯定比往日看着涨——物以稀为贵，谁不知道这是抬价赚钱的好机会呀。不料她只收了我八角钱。我感到非常惊讶。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地解释说：“自家种的，值不了几个钱。”说完，挑起担子走了。时至今日，她那因挑担而扭曲的身影，在雪地里艰难地迈步的样子，扁担菜筐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都还常常呈现在我的眼前。

小小的青菜，就是这样默默地以自己的绿色之躯，为人类提供着菜食之本。尽管它在人们的心目中卑微而不足道，但正像世界上的许多事物一样，卑小的，也常常是高尚的；平凡的，也常常是伟大的。你看，它并没有因为人们的不公正对待而丝毫减少献身人类的热情。当秋风萧瑟，寒凝大地的时候，菜栈上的绿色日渐减少，青菜却悄悄地上市了。它来得是那么及时，又那么众多，不是一兜两兜，一担两担，而是筐装车载，如堆如山。正是靠着它，祖国北方的千家万户才得以度过漫长的冬季，南方的人们才得以在寒冷的日子里吃到脆嫩的鲜绿。当然，青菜不仅仅是给人以物质的满足，它还给人以精神的启迪。当人们一旦认识了它那丰富的内涵，就会很快地静下心来审度自己心灵的各个角落，重新探索着生活的新的意义……

呵，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