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杀猪菜的满院飘香是我们在他乡多年也割舍不断的记忆,过年杀猪谁是嘉宾,送炖肉和血肠多少是情谊丈量的一杆秤。这锅杀猪菜炖的愈久,品尝到的愈多,尤其是当做“上品”送出去的愈多,留香愈久,意境也愈足!而今,这锅杀猪菜虽然年复一年的依然炖着,但一起围桌品尝者日渐寥寥,认为不必一送,或不值得一送的越来越多,那味道和意境正逐渐丧失,自然,那亲情也像那锅杀猪菜一样也大有越来越淡的趋势……
我们是一个彻底完全的大家族,一个姐姐身后跟了六个小兄弟,我在兄弟中排行老五,算上姐姐排行老六,我后面还一个兄弟——一个聋哑人。父母在的时候,在过年等重大节日里,爸爸和我们兄弟六个、姐夫一桌,母亲和儿媳妇们,外加她的四个孙子、四个孙女、三个外甥女一桌,待孙子、孙女、外甥女们慢慢脱离襁褓——他们开始另立一桌。当然了,春节前的那锅杀猪菜也按如此序列瓜分,人多可真是力量大啊!待众人散去,母亲和大姐收拾那锅碗瓢盆时,都为这人丁兴旺免不去一番感慨……
如今,母亲已经离世13年,父亲离世也已10年,弟弟虽然是一个高级技工,为自己疯涨到200元的日工资自豪着——认为自己的能力很大!但是,父母不在了,大家族的亲情纽带仿佛一日间消失了,院子里不再有鸡鸣和犬吠,养猪的圈舍也早已坍塌,弟弟这个聋哑人就如北方四季分明的候鸟一样,开春出去打工忙到秋收,冬天——别无他处的回来猫个冬!那个走出我们姐弟七个的大院突然没有了生机,甚至多年显现出的断墙破院之衰败已然不再引起大家的关注,那锅最为重要的杀猪菜没有了珍贵的底料!
和正常人的“正常故事”完全一样,三年中失去父母,失去重要精神支柱的这个自立、自强的残疾人,也在“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得过且过中消磨着自己无比珍贵的进取心。也和所有的“社会故事”一样,在大家族这个“小社会”之中,富有者指责贫穷者不作为——为自己寻找着漂亮的理由,贫穷者责难富有者不奉献——放弃了同样珍贵的力所能及。在这种振振有词的攀比和推诿中,弟弟不但成为了精神上的弃儿,甚至成为了某些人眼中的“负担”。
不信任,乃至谩骂、诅咒一度充斥着这个大家族!曾经因为商品经济混乱过程中“分赃不均”产生的裂隙,加之外戚的乘机作乱,尤其是良善、勤劳、忍辱负重的父母相继去世——大家族中轴的突然断裂,本是同根生的兄弟开始向世故、冷漠狂奔而去!甚至于,弟弟因为一次工伤无法及时从代为保存款项的哥哥那里拿到钱,绝望、痛苦中的他以自杀等极端手段相威胁,把钱统统要了回来——放到了带他干活的一个包工头的保险柜里,
和健全人要求完整一样,让一个自立、自强的聋哑人活得像个人样!并有所期盼!让他在可预见的有限的人生几十年中过上更有品质的生活!这是我们力所能及中完全可以做到的!也是我们这些小有成绩的兄长们应该做到,也当是最有成就感的事业之一!
今年清明回家给二老扫完墓,耐心询问了弟弟存在他包工头“朋友”那里多少钱,弟弟告诉我3万,仔细考虑一下,弟弟这事其实一直不难办,只需一个有一定实力、有爱心和责任心的哥哥帮他一把就足够了(前些年楼价低迷的时候,给他,或者帮他垫付1—2万他也可早早进城,有动力的他打工一到两年就可还清,至于迄今为什么还停留在“如果当初听我的”阶段,再废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其他的,自立、自强的弟弟完全可以在不打搅别人就不打搅别人中自行解决了!这是刚强的母亲给他上了几近二十年的励志课!也是我对弟弟抱有的坚定信心!
我和弟弟用手语沟通——大院无论如何也不能卖,他不能想着马上去住楼!(弟弟一直对住楼,不用为冬天采暖等多费心很是羡慕),告诉他父母是从这里离开我们的,我们要为父母守护,住楼的物业费、取暖费够他买很多媒——冬天随便烧,伴随着县城的迅速扩张,以后拆迁这里至少能换三套楼房,留一套卖两套——足够养老。以及住这里可以种菜、养狗、养鸽子,并告诉他——将给他的3—4万元把这个大院好好弄一下,他的那不到三万,外加以后每年赚的一些——我代为保管和理财作为养老等等,这一切弟弟都同意了!
如今,听姐姐说,弟弟将1200平方米的大院砖墙都加高到了两米,并且拉上了铁丝网,大铁门也安上了给他买回去的聋哑人专用门铃和报警器,房子装修的也很好,还专门给我和爱人回老家准备了一个房间——嚷嚷着只能我回去才能住,卫生间的洗浴设备就等我回去安装和调试了……
必须承认,和那锅让我们远在他乡还有深刻记忆的杀猪菜一样,物质上处于几兄弟中游的弟弟每年春节缺的早已不再是金钱,更多的是一份亲情和关怀,比如那份包含着亲情和温馨的杀猪菜就是其一。从弟弟每年例行公事的汇报和我例行公事的询问,也不否认,自认为“早已不再是农民的我”依然还有土掉渣的那份乡土情结,对那锅越来越淡的杀猪菜看得依然还很重,以至于不自觉中,对弟弟从这锅杀猪菜中获得的成分多少很在意,并据此来测量兄弟情谊的纯度和厚度。
今年的春节依然不回老家,还是让年轻、自立的兄弟独自阅读人间的冷暖,也包括经历忍受孤独那无比重要的人生课。但是,由于这锅杀猪菜带来的思考和纠结,竟忍不住专门打电话问了几年前搬到县城的大哥“在父母离开我们后,每年杀猪都给六弟送吗?”,大哥回答“没离开村庄时,我杀猪肯定有他的份”。
大哥的回答让我很感动,也很振奋,如此看起来,亲情当还深植于我们的骨髓中,倘若亲情真的没有像市场经济的价值迷失和混乱那样丢掉了全部,那锅杀猪菜当还没有彻底变淡!这当是“乡俗文化日益复苏并渐成时尚”的轮换中最为难得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