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中国传统文化给同性恋的阻力不算大
李银河
在刚刚落幕的全国“两会”召开之前,著名女社会学家李银河发表微博,公开征集愿意递交同性婚姻提案的人大代表。作为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这不过是她所做的又一次没有结果的努力。
不过她似乎并未因此心灰意冷,依然有滋有味地前往广州散心、会友,享受刚刚退休后的自由生活。瞅准她短暂回京、准备前往英国参加学术会议的间隙,本报记者奔赴北京,对她进行了专访,试图还原这位时常语出惊人、备受争议的知名学者的此时此刻。
2012年的3月,对李银河有些不同寻常。这位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刚刚年满60岁,在同事和学生们的欢送下,正式从中国社会科学院“荣休”。
虽说生活似乎将要归于平静,自诩“五分之一个堂吉诃德”的李银河却仍然满怀热情地继续挑战“风车”。她宣称,目前正在尝试写一部论文式小说,这部论文与小说的混合体,是她的理想国,是她心目中一种理想的人际关系。
在传统文学面前,热衷挑战固有规则的李银河发问——谁规定东西只能怎样写了?她说,没必要按定例裁剪自己的爱好,而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按自己的爱好来创造新的形式,纯文学不是唯一标准。
李银河的确有着堂吉诃德式的固执,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中,她更是一个永不疲倦的挑战者。在刚刚结束的“两会”,她寻找递交同性婚姻合法化提案的代表再度未果。对她而言,这已经是11年来的第4次失败。
类似的挑战,类似的碰撞,类似的失败,在李银河近20多年的生命里,其实是一种常态。
像她的学术榜样,暮年的法国大哲学家福柯一样,从1998年起,李银河的每一次讲座、每一种言论,都可能引发新闻。因为在我们须臾不得脱离和超越的现实中,她竭力为之争取权利、大声为之辩护、试图将其从罪孽的指控和混沌的仇恨中解救出来的行为,比如同性恋,多边恋,一夜情,换偶等等,如此超前,如此前卫,甚至,有时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们能看到的是,李银河同情、理解的,是社会边缘人的生存状态,也是主流社会断然排斥,至少接受起来无比困难、羞愧难当的行为。因此,除非保持缄默,她的观点一定会与大众的惯性常识激烈相撞。而在这样的碰撞中,伤痕累累的必然是前者。
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60岁的李银河继续端着“优雅而温柔”的生活态度,只轻轻说了句:“我不急,过10年20年再看”。
对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急,我会坚持下去,哪怕10年20年呢,我。
关于提案
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
读+:今年“两会”召开之前,您征集愿意递交同性婚姻合法化提案的人大代表,这事最后又是没有结果吗?您觉得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您递交提案?您会一直坚持到什么时候?
李银河:对,这应该是我11年来的第4次努力,但还是没有什么结果。之前找过张晓梅,她本来答应了,后来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说不能递交这份提案。社会变迁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因为传统力量往往太过强大,所以在理论研究中,我们会发现有一个文化滞后的现象。对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急,我会坚持下去,哪怕10年20年呢,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读+:其实在很多发达国家,同性婚姻合法化也并未实现,您觉得目前在中国提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过超前?
李银河:我觉得并不算太超前吧。过几天我要去英国曼彻斯特参加LGDT的研究会议,你知道这四个字母是什么意思吗?它们分别代表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变性人。现在在发达国家,哪个政治家如果不懂得这4个字母的含义,他真的没法混下去了。当然,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有8个国家会对同性恋判处死刑。我觉得从历史上来看,在对待同性恋这个问题上,我们国家的文化传统方面阻力还算小的,我的提议应该算不上特别脱离现实吧。
读+:有位澳大利亚的知名大法官自曝是同性恋,并称您为“My hero”,也有国内的同性恋者称您为“李妈妈”,您跟同性恋人群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
李银河:从上世纪80年代末起,我就开始接触同性恋者这个弱势群体,当时我是把他们当成单纯的研究对象。但经过这20多年接触下来,我真正走进了他们的生活,我会把他们当成朋友一样来往。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替他们争取更多的理解,为他们发声吧。
读+:您觉得20多年来,同性恋人群在中国的境况有改善吗?
李银河:当然有改善。很多年前,同性恋是可以归入“流氓罪”的,但现在同性恋是不会归罪的,社会歧视也相对减轻了很多。现在一些地方出现了同性恋酒吧,同性恋组织的活动也比较活跃,其实他们这群人的生活态度非常积极。很多名人也“出柜” (即公开说明自己是同性恋)了,比如北京电影学院副教授崔子恩,举办电影“金扫帚”奖的程青松等。
读+:很多人有一个担心,那就是一旦同性恋婚姻合法化,会破坏现有的社会秩序,引导更多的人成为同性恋,你对此怎么看?
李银河:我觉得这种担心是完全不必要的。根据有关研究表明,决定一个人是否成为同性恋,主要是先天因素。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在对同性恋极为严厉的阿拉伯国家,还是对同性恋较为宽松的西方国家,同性恋人群的比例都是稳定在3%-4%左右。
有些女人更为男性化,有些男人更为女性化,这是社会变迁的自然结果,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关于界限
读+:您一直坚持“自愿、私密、成年”的性权利三原则,您也经常说“存在即合理”,但作为一个研究边缘人群和前沿问题的学者,您宽容或不宽容的界限在哪里?
李银河:我说的这个性权利三原则,是在法律层面上来谈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违背这三个原则,就不能归罪。我向来是反对婚外恋、“包二奶”的,这都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是,因为这些人没有违背性权利三原则,就不应该把他们抓起来判刑之类。道德上的不宽容,与法律上的不宽容,应该是两回事。现在很多人说我提倡婚外恋、换偶之类,这都是歪曲了我的本意。
读+:最近几年,农民工性问题、老年人性问题也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您对这些进行过调查与研究吗?
李银河:特别深入的研究没有,但有所关注。比如说农民工性问题,我听说在一些很贫困的农村,男“光棍”的比例高达1/3,这就是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了;进城打工的男性民工,在性方面也存在着问题,所以“买春”之类的行为在这些人群中较为普遍。我觉得政府应该把这个问题视为民生问题,想办法加以解决。
至于老年人的性问题,我在写作《中国女人的感情与性》时,进行过调查,由于男女生理的差异,老年男性的确存在性需求可能得不到满足的情况,这在国外,是通过心理疏导、夫妻辅导等手段来解决的,现在我们国内有些地方也有性心理门诊了,可以在这方面做些工作。
读+: “春哥”与“伪娘”现象的增多,引发很多人对当代年轻人性别模糊问题的讨论,这被您称为社会的“中性化焦虑”,请具体解释一下。
李银河:人们对于性别气质都有一个刻板印象,即女人应该啥样,男人应该啥样,每个人都必须遵守一定的性别规范。我们现有的性别规范,早在很久以前形成,那时“男主外、女主内”,女性穿长裤都会被视为异类。但现在女性越来越多地进入社会生活,与男性一样地进行生产劳动,这就决定了女性越来越具有一些“中性化”的气质。
性别规范其实不仅压迫着女人,也压迫了男人,人的性格是多元化的,有些男人天生就是柔弱的,为什么要用性别规范逼迫他强悍呢?有些女人更为男性化,有些男人更为女性化,这是社会变迁的自然结果,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读+: 您发出“惊人之语”时,考虑过后果吗?为何觉得非说不可?又是如何面对巨大的舆论压力的?
李银河:看到有不对的事情,总得有人说啊,我为什么不说?每天在网上给我的留言成百上千条,我没法都看都回复,但我感觉还是支持我的人多。有些人素质太差,在网上对我破口大骂,那些语言有时候甚至都把我给气乐了,我实在懒得理会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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