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用中文问林西莉那些中国文化史上我所不了解的事情,听她用英语滔滔不绝地讲着有关中国古琴、文字的种种,那种既近又远的疏离感,分外地奇特。
面对林西莉的时候,错位感是强烈的。
首先当然是因为知识上的错位,作为中国人,惭愧和尊敬是必然。
然而当记者见到林西莉时,最意外的是和这位深谙中国文字与文化的作家交流时,竟然需要翻译。尽管她可以读懂甲骨文、金石文以及很多中文古籍,尽管她写了两本让中国人叹服不已的中国文化书籍,尽管她每年都会到中国考察生活一段时间,但是她的中文表达和听力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纯熟。
并且,一位得到中国多位古琴大师倾囊相授、且懂得“琴道”、说“弹奏古琴追求的是人琴合一的境界,是对自身的一种反照”的人,谈笑间,仍是典型的西方人的手势与表情,虽谦和可亲,却也不会立刻让人联想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气象。
于是,在三联书店二层的咖啡厅里,用中文问她那些中国文化史上我所不了解的事情,听着她用英语滔滔不绝地讲着有关中国古琴、文字的种种,那种既近又远的疏离感,分外地奇特。
而听到她在中国极困难的时期到中国学古琴、成为北京古琴研究会唯一一名学员的故事,那种错位中的奇缘,也令人感喟。
桌上,我喝的是茶,她的饮料是咖啡。
奇缘
饥饿和匮乏让毫无准备的林西莉倍感吃惊。但是当这个金发碧眼的北欧女子走进护国寺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她对中国的印象、在中国的生活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1961年初,林西莉和丈夫一起来到中国,丈夫在大使馆工作,她则打算好好学习和了解中国文化。之前在瑞典因为想了解“陌生的、没有被欧洲污染的文化”,大学毕业后当了几年高中老师的林西莉拜在瑞典著名汉学家高本汉门下学习汉语,此番到中国,她想通过学习古琴,来打开中国文化的大门。
当时正是中国“大跃进”失误、三年自然灾害发生的困难时期,我问她:“为什么选择那个时候来中国?”她摇摇头:“瑞典的报纸一点也没介绍当时中国的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
与想象中差距很大的艰难状况,一开始让林西莉很难接受:她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看起来是浮肿的,她看见初春的树木长出嫩芽,人们争着攀折来吃,她忙叫老师阻止:“他们是在破坏树木。”结果老师平静地告诉她:“你要知道,他们从秋天起就没吃过任何绿色蔬菜了。”
不久后林西莉开始因为营养不良而严重掉发,每周要靠注射蛋白质来治疗维持。饥饿和物资的匮乏让毫无准备的她倍感吃惊。“但即使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古琴竟然还存在,而且我还有机会学习到它。这的确是很大的矛盾。”她说。
在位于护国寺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内,穿过种着蒜苗、养着小鸡、晾着衣服的居民生活区,最北面的院落里,房间里沿墙挂着历经千百年的黑色或红色的古琴,雕花窗棂下是茶几和高背木椅,镂空的花架上摆着种有细长兰草的花盆——那是六十年代北京古琴研究会的所在地。一个金发碧眼的北欧女子,因为执著地要求学习古琴而来到这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将遇见什么样的人,这里的一切对她意味着什么。
“进了古琴研究会以后,我对中国的印象,我在中国的生活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林西莉说。两年后和丈夫离开中国时,丈夫问她:“你还愿意留在中国吗?”她说:“是的。”同样的问题,丈夫的回答是坚决的“不”。
“他整天只在使馆工作,在家看书,他没有出去认识中国人,他不了解。”林西莉至今仍非常怀念那两年学琴的时光:“如果没有古琴研究会,我不会认识那些可爱的人,那两年对我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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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净植 编辑: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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