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考斯基 让你跌入真实

第一次阅读布考斯基，虽然说不上有多喜欢，但感觉足够震撼。

和其他作家不一样，布考斯基的作品不是为你打开一扇窗，而是在你脚下深挖了一个洞，让你直接跌入生活的最底层。刚开始你或许有些不适，但会渐渐感觉其真实。那种逼仄、阴暗、潮湿，甚至是绝望并不遥远，它们与梦想相依、与生活随行。是的，布考斯基的最大不同就是—让你跌入真实，毫不留情地刺穿你的麻痹大意或自我欺骗，直面生活的实质。

这实质会是什么呢？

首先，不得不说的是，布考斯基的写作丢弃了所谓的主题和背景，诸如家庭、历史、政治、情爱、理想、乡土什么的，都和他的写作没有什么关系，他似乎无心去提炼什么、升华什么、隐含什么，他直接地把一群人的一种日常生活呈现在你面前，让你瞠目结舌—没完没了的宿醉、无法脱去的疲惫、无处不在的主宰以及看似无法被救赎的沉沦—布考斯基就这样直视并再现了美国社会的生活。

这样一种生活的实质，却很少让人直视。有一种叫做“社会理想”以及“道德评判”的东西，总让人们用一种审视或讨论的目光，以一种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或人文学者的身份去面对这样一种生活，所得的结论当然值得怀疑。也有这样那样的作家或写作者，放下身段去体验生活，但那终究也只是一种体验而已—写作者最终都难以跳出或同情、或理解、或讶异之情怀，毕竟那不是他的生活。

生活的部分实质就这样被掩盖了，人们看到的永远是阳光以及对阳光的追逐，还有各种各样对所谓幸福的诠释。换句话说，生活就这样被粉饰成“我不在幸福里，就在去幸福的路上”。而布考斯基呢？他的这些半自传性质的作品，就像一根尖刺戳穿了所谓社会理想的幻象。在《邮差》这部小说中，“老邮差”终于没能熬到退休，倒在沉重的邮包下。布考斯基看到的，当然不是什么“尽职尽责”“鞠躬尽瘁”，而是“他就这样被主宰了一生，最终被"谋杀"了”。

布考斯基甚至借小说主人公之口，让我们看到了这种主宰及“谋杀”的细节：邮局规定分拣员必须在二十三分钟内分拣完一堆信件，超时了就要被记录、处罚。小说主人公总被记录提醒，他不服气。他问，有时候只用八分钟就分拣完一堆信件，那是不是可以去休息十五分钟呢？他得到的回答是“不行”，应该马上去分拣第二堆信件……就这样，分拣完自己的一辈子。

由衷地说，对于布考斯基小说中频繁出现的酒、烟、性，一开始我并不适应，认为这样的生活态度未免太堕落，然而当我读到“疲惫让我无法清醒思考”这样的句子时，我想到“清醒则无法让我正常呼吸”也该是他们正常的精神状态。

要让这些在生活中挣扎的人去畅谈哲学与爱情吗？美国文学界一开始也很难接受布考斯基，接受这一份真实。因为布考斯基逼迫人们思考：我们的“社会理想”和“价值取向”是过于理想还是急功近利，又或是自欺欺人？什么时候我们能正视和描述一种逼仄、一种阴冷、一种伤痛甚至一种绝望，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遥望并触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