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史铁生《我与地坛》中说:“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是人类的一个节日。”席慕蓉《幕落的原因》中写:“在掌声最热烈的时候/舞者悠然而止/在似乎最不该结束的时候/我决定谢幕……上帝需要有足够的智慧/来决定/人生幕落的时间。”人们害怕死亡不是缘于害怕“死”的本能,而是因于喜欢“生”的习性。一是“怕生”。每个小孩都怕见生人,成人不仅依然怕见“生人”,而且怕见“生事”。二是“有话”。朋友相聚,有话要说,依依不舍。
在2010年最后一天黎明时分,史铁生离开了人世。他的《我与地坛》第一次指引我思考生存和死亡的意义。“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是人类的一个节日。”
死亡是人的各种可能性中唯一必须由自己承担,而且必须实现的可能性。在日常生活状态中,我们避而不谈自己的死亡,是因为我们畏惧死亡。一旦我们明确了死亡的不可逃避,必须自己担当,死亡的可能性就直接剥离了人与他人、与社会的关联,使之成为自己最本己的事情。但这也同时催生出“人的存在的意义”问题,人的生存只有在生活世界中才能赢获荣光与尊严。
在一项调查中,73.9%认为追求生命质量是实现生命价值的重要目标,人应当维护生命尊严或者应该活得有质量,26.1%认为生存是最基本的人权,保障个人生存是无条件的。作为人的生命过程中的死亡阶段的一种良好状况和达到这种良好状况的方法,安乐死不是一种人工死因或一种致死手段,其目的在于避免死亡的痛苦和折磨,改变死亡前的自我感觉状态,维护死亡时的尊严。
关于生死,许多人在孩提时代都一定朦胧地想过,因为每个“幼稚”的人都渴望:我能永远活下去就好了。孩提时代的人生,刚刚尝到人生的甜头,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在心里对世界充满着好奇和求生的欲望。可是人长大了,以为死是人生理所当然的事情,除了怕死,就不再去思考“死”的问题;二十岁以后再去思考“死”的人,就多半不是生活中的常人。所以思考“死”问题的只有两种人:极幼稚和极成熟的人。
人为什么会死啊?我的回答是:因为“人”注定要死,任何人对“死”都没有回天之力。那么“死”是谁“注定”的呢?读过我的人生理论的人一定会推测出我的回答:“死”是超人力量决定的。其实这个回答没有新意,在人类最早的智慧中就已经发现“死”的定数,如产生于古巴比伦的人类第一部史诗《吉尔伽美什》就说过:“当神造了人,就把死亡给了人类。”那为什么“神”这个超人力量要安排每个人都有“死”的命运呢?这是因为超人力量给人生安排的内容是折腾,而生活循环和生死循环是折腾展开的重要形式。人生可“玩”的宇宙内容是恒定的,而人生折腾必须折腾出新鲜花样,人才会对生活有兴趣并充满热爱之情。可是人生几十年,几十年就看完看透了,几十年就玩腻了,如果不死,那干什么啊?如果不死,拿200年来给人活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活得极其不耐烦,都要努力地自寻死路。我家乡老百姓骂那些患有“折腾癖”的人时爱说一句:“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吗?”的确有不少人是活得很不耐烦了,活三十年、四十年,就已经活得很不耐烦了,怎么还能永远活下去啊?
超人力量的造物能力有一种局限,就是送给人的“玩物”始终是有限的。如果超人力量规定每个人都活一百岁以上,那么每个人都会因为“玩尽一切”而成为无聊之人和疯子,然后疯疯癫癫地玩到130岁、150岁或200岁以后,通通都会迫不及待地自寻死路。他们这时对“死”的渴望,就像年轻时对“生”的渴望一样心切。这时如果他们的子子孙孙苦苦哀求他们多活几年,他们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而实际上所有的子子孙孙都不会希望他们100岁以上的老人继续活着,而是希望他们赶快死去,因为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人都已经享福和伺候得很“腻”了、折腾得很“腻”了,必须要有“死人”的事情发生,才能使下一代的生活折腾换一种暂新(非“崭新”)的局面。所以超人力量就规定:你们玩吧,尽情地玩我赐予你们的“玩物”吧,并且玩够了就死吧。就像任何运动游戏都有时间和场次的规定,都有“完结”的时候,玩多了就没意思了;人生这场“大游戏”也是如此,必须有完结的时候,活多了就没意思了。就像人在深夜玩到一点、两点、三点钟就想睡觉一样,人玩到90岁、100岁和100岁以后就想死了;这时死和睡完全是一个概念,没有恐惧和痛苦,只不过死了就不再醒来。
超人力量规定人应该在什么时候死去、活的极限在哪里,一定是颇费周折的。席慕蓉《幕落的原因》中的极妙诗句写道:“在掌声最热烈的时候/舞者悠然而止/在似乎最不该结束的时候/我决定谢幕……我需要有足够的智慧/来决定/幕落的时间”——这最后一句照我的意思可以改为:“上帝需要有足够的智慧/来决定/人生幕落的时间。”因此超人力量决定:人应该在折腾的乐趣意犹未尽、但大戏已完的时候死去,而不要等到对“生”充满厌倦、活得不耐烦了才死。有的人正活在兴头上就突然要死,他很遗憾,其实根据超人力量的规定,他“落幕的时间”已到,再活下去就没意思了。
超人力量规定给人“玩”的东西,无论有生命和无生命,其运动形式都是循环的,生与死——无疑是人生内容循环折腾最重要的形式。人类生活中的前后、左右、上下、高矮、大小、圆缺、黑白、好坏、优劣、进退、取舍……等等,这许多数不清的循环语意,都是反映人生内容的循环形式。循环折腾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生概念,要读懂人生,必须看懂循环。在人类历史上,只有佛法大道是真正看懂人生循环的;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易经》和《老子》是基本看懂人生循环的。看懂人生循环的人,他就不会畏惧死亡,死亡只是生命形式的转变。宇宙内容是有限和循环的,更不要说整个动物世界了。在动物界,最主要的生死循环是转变。人死了变牛变马,也可能再变为人;动物死了变人,也可能变为其它动物。动物界循环不已的个体数量是恒定的,人多了别的动物就少,人少了别的动物就多,这其间作为连接点的就是一个“死”字。
苏格拉底说死亡只有两种可能状态:一是死后无知觉,二是死后灵魂从一个世界移居另一个世界。如果死亡是前一种失去知觉的状态,那其实是一种安详得连梦都不会来打搅的深睡,苏格拉底说这样的深睡是一种收获——难以言说的安然无梦的愉快收获——永恒不过就是一夜。这样地“深睡”的“一夜”有什么可怕呢?如果死亡是死者迁往另一世界永居,那么死亡就应该是像旅游观光和搬迁新居一样令人高兴,这样地从“生”到“死”的旅行和迁居,也没有什么让人可怕的啊。死亡的两种状态都不存在可怕的理由,因此当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时,他便毫无惧色地把毒酒喝下,并且平静地微笑着向朋友、法官告别:“分离的时刻到了,我们各自上路吧——我走向死亡,你们继续活下去;至于生死孰优孰劣,只有上帝知道。”
死亡不存在可怕的理由。如果把这个道理讲给所有人听,所有人都听懂了,并且都认为事实的确如此,但所有人依然会害怕死亡。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怕死是超人力量植入人体的本能,但超人力量规定的每一件世事都有其因果机制。根据超人力量的规定,人害怕死亡不是缘于害怕“死”的本能,而是因于喜欢“生”的习性。
这样的习性至少有两种。第一种是“怕生”。每个小孩都怕见生人,成人不仅依然怕见“生人”,而且怕见“生事”。人人都有安于现状的习性,人的现状是“活着”,因此每个人都有安于“活着”的习性。相比“活着”的习惯而言,死亡只有一次,不可能有习得的经验,每个人对“死亡”都是生疏的,在生死之间并不能像走路从第一步迈到第二步一样心无所碍、游刃有余。因此所谓“怕死”其实是“怕生”——害怕一件完全“陌生”的事情。
第二种习性是“有话”。朋友相聚,有话要说,就不愿离去,不得不散时也总是依依不舍。为什么人们会感慨“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由于人们都依恋聚谈的美好时光。人生的内容是知识折腾,想要发泄、表达的话语数以万计,就像聚谈不忍分离一样,人们聚在世上折腾知识,总是害怕死去。如果一个人完全超越知识,面对万千世象和亲友众生无话可说,那么他就生死无谓,也无畏了。禅宗高僧能够像如履平地一般轻松自如地死去,就是因为他明心见性、超越死生而无话可说,许多僧徒想在禅师示灭之际请求一字一句偈语而不可得。世俗之人对后代总是有操不完的拳拳爱心、道不完的谆谆教诲,所以他们害怕死亡;他们害怕死亡,就是因为死亡是一件剥夺“发言权”的天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