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电影观察]中国电影为屌丝实现土豪梦

网友评论()2014.1.5 第24期 作者：周黎明

导语：2013年即将走远，《洞见》栏目从文化批评角度，对本年度的大众文化现象进行总结，涉及文学、诗歌、艺术、思想、戏剧、电影、音乐、词语、城市、身体、女性、生活方式等若干关键词。我们试图通过冷静的解读与回望，为过去的一年存留一份文化档案。

本篇为影评人周黎明撰写的年度电影观察。回顾这一年的电影市场不难发现，不以赚钱为终极目标的影片集体失踪。当微博让每个人都成为异见分子的时候，电影只需让你吃着爆米花消费超级英雄和小妞就够了，而随着银幕块数大量深入到二三线城市，文青和小资掌控电影评判话语权的年代也一去不复返。无论如何，这看上去都像一场“中国梦”在电影业的辉煌体现。

2013年是中国电影市场进入世界第二强后的第一年。虽然这仅指票房部分，但足以让好莱坞大片为中国打造特供版，让好莱坞明星排队前来参加土豪会，让小李子感受一下跟咱们小燕子合影的荣耀。不服？小燕子一出手，一亿多美元的票房便滚滚而来，而小李子的恩师斯科塞斯上一部作品《雨果》的北美票房才只有《致青春》中国票房的一半。人家还是大师哩。

曾经一度，中国电影视金钱为粪土；如今，钱成了唯一的成功标准。谁的预算高，谁的票房高，谁就是大爷。我们是土豪，我们为此自豪。去年起码还有《桃姐》、《1942》和《万箭穿心》，今年，不以赚钱为终极目标的影片集体失踪。不是没有，但全部折戟，连掉入水中的声响都没有了（参见《美姐》《团圆》《逆光飞翔》的票房数字）。有动静的，只能在海外放映。

中国观众用脚和钱包投票，明白无误地告诉中国电影人，电影仅适用于造梦，不适用于直面现实。现实只存在于微博中。微博能尽情表达的，影像就歇歇吧。中国银幕大浪淘沙，剩下好莱坞超级英雄和中国小妞两类人物，都是屌丝心驰神往所向。超级英雄最初便是美国屌丝在斗室里创造的，在学校里被恶少欺负太久，于是想出一个个能治恶少的招数，跟咱们的远距离发功报仇是一个道理。中国自创超级英雄仍处于无比幼稚的阶段，但我们消费超级英雄，完全能跟世界接轨，不然人家就不会把酱油瓶献给咱们的大明星了。

小妞电影遍地开花，乃中国电影2013年的最大喜讯。所谓chickflick，多半是都市爱情喜剧，也有专家冠之以“轻电影”的美名，让我想起1980年代初的“轻音乐”。轻音乐里没有贝多芬、莫扎特；轻电影里更不能出现屠杀、饥荒和矿难，若一定要杀人，必须是帅哥用电眼把小妞们给扫射了，然后小妞们缓缓倒在鲜花丛中，脸上浮动着幸福的氤氲。我不知道女性主义者对此做何解读。（记下：此处请教戴锦华老师。）小妞电影多半是女性影人主创，如《一夜惊喜》、《非常幸运》、《分手合约》、《101次求婚》、《宫锁沉香》、《致青春》、《北京遇上西雅图》、《被偷走的那五年》，还有最最重要的《小时代》第一部和第二部，两部加起来秒杀所有同类影片，包括人见人爱的小燕子。得小妞者得天下，这听起来像是不正经的老男人的意淫，可现在，这是中国电影人的制胜法宝。

小妞电影的雌起，打得好莱坞措手不及。以前，我们有保护月、挪票房等秘密武器，如今，我们完全可以光明正大跟好莱坞竞争，让对方输得口服心服。“为什么我们上亿美元投资的大片竟然不及你们区区几千万人民币的影片呢？”他们派来了一批又一批市场调查员，可那些调查员丝毫没有007的风度，也不会泡妞，只会找专家、跑影院，末了根本弄不清咱们小妞电影的威力何在。这里送一句中国老话给牛逼哄哄的好莱坞主管：“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的英雄再会飞会打会制造武器，一旦遇上中国美人，他就输定了。除非先把他阉了。

乔治·克鲁尼擅长扮演美国英雄，可他在《地心引力》里早早消失了，剩下桑姐孑然一人，最终靠着嫦娥、玉兔和弥勒佛的技术及精神支撑，才一波三折返回地面。这是《功夫熊猫》以来好莱坞向中国最真诚的致敬，也是艺术和商业融合得最完美的年度美片。它的象征性值得玩味、经得起解读。你可能反驳：那年初《钢铁侠3》的中国票房也很高。没错，但《钢3》其实有中国资金，可以视为敌中有我的案例。再说，小萝卜头的傲慢虽能迷惑人，哪天乐视影业再把余男派过去，保管她用敢死队的精神和鄙夷的眼光让唐尼老弟无地自容。再不济，让万达把那些什么什么侠给买了。

说起余男，真是红装武装都得心应手。在《敢死队2》、《全民目击》、《无人区》里，她是唯一的女性主角，但跟一帮男人在一起又不落于人后，全然一副木兰姿态。所以，她大概不会去演小妞电影。既然提到《无人区》，它的公映真是一个奇迹。你想，隔了四年，里面的笑话竟然是能不能上头条。宁浩，你别拍电影了，改行去算命吧，我是说去当气功大师吧，一定挣钱更多更快。有人说银幕上的故事太黑色，银幕下的岂不更加黑色？你原本用不起一线明星，人家帮你把影片藏起来，等到你的明星摇身变成超级巨星，再让你把影片拿出来，并附送四年的免费宣传。但千万别陶醉了去拍粉红色的小妞电影，请保持黑色。另外，这事对贾科长也是启示：四年后打回来定是一条龙。

四年算个啥，墨镜哥花四年还没把故事理清呢。但高级电影不需要故事，凭借那美轮美奂的镜头，《一代宗师》让我压根忘了主角为何出手，但章子怡即便不出手，光是那个眼神，便足以击败银幕上及各种奖台上的对手。牛人不把故事讲明白，影迷们会说那提升了电影的表达空间；不牛的人不把故事讲明白，影迷们会质疑“那叫做电影么”。老话说：先学做人，再学做戏。对于影人来说，要先学会做牛人，接下来你的戏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顺着竿子往上爬，包括外国人。

十年前，中国银幕的总数不到2000块，十年里增加了近十倍，票房更是远超十倍。近年的增加越来越多来自于二三线城市，打破了之前少数几个大都市独霸全国市场的局面。至今，二三线城市的观众已经可以跟一线城市平分秋色，并且仍在夺取更大的市场份额。这些地方的新观众被某些媒体统称为“小镇青年”。诚然小镇青年并不等同于屌丝，大城市地下室里居住的更符合屌丝定义，但文青和小资掌控电影评判话语权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在可见的将来，小镇青年的口味会越来越引领风骚，电影的好评率跟上座率会越来越脱节，因为发表意见的人越来越不能代表看电影的人群，而看电影的人群也越来越不受评论的左右。

新的观影群体，催生了新生代影人的出现与成长。以前第五代、第六代的排法，像极了宗法大家族，先是爷爷有话说，再是爸爸有话说，现在儿子刚跃跃欲试，孙子冲出来吼道：“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老子玩自己的！”长辈们或苦口婆心，或痛心疾首，但他们的票房被这些小字辈压得奄奄一息。不是票房论英雄么？少年英雄不问出处，不管章法，不按照路数出牌，若是中学生能写理论文章，这些新人说不定会被捧为中国新浪潮，滚滚钞票的浪潮。连国师张艺谋导演加入乐视影业，对外公布的主要理由也是因为该公司的团队只有26岁。这还比中国电影观众的平均年龄要高哩。中国电影观众现在的平均年龄是21.4岁，剩男剩女的故事在中国相当于《美国丽人》式的中年危机，而《飞跃老人院》估计在电影观众心目中被自动改名为《化石时代》。谁敢拍老人题材那不是飞蛾扑火吗？硬要拍老人的故事，就讲他们年轻时候，比如《中国合伙人》；硬要拍不是名店林立的城市，就把故事设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人区，反正你不能设置在农村，也不能设置在城乡结合部，因为那样就会跟生活太贴近，不利于梦境的营造。一个失业的人是最不想进影院看一个失业的故事，一个失恋的人进影院最想看到的，是像自己那样的最终能泡到范冰冰。那才叫梦想。那才是中国梦在电影业的辉煌体现。

当下中国电影，说穿了就是土豪和屌丝的对话。

第一类电影--屌丝对土豪说：“我能跟你做朋友吗？”土豪说：“可以，我让你就近观察我的做派，两小时，你付我80块。”屌丝说：“多谢了，大哥。”这便是当下最赚钱的影片。

第二类电影--土豪对屌丝说：“我来教你上流社会是怎样的做派。”屌丝说：“你算老几啊？你住得起全玻璃的房子吗？”这便是当下想赚钱但没想明白的影片。

第三类电影--土豪对屌丝说：“你知道你的人生有多惨吗？请让我来向你展示。”屌丝说：“我靠！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当下毫无赚钱希望的影片。

第四类电影--土豪对屌丝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又丑又笨的，想要发财，某一天他捡到了五百万，以为他能从此泡到某冰冰，不久钱就被人骗走了，妞也跑了。”屌丝听了，略觉不是滋味；转眼一想，“那个混账骗子，不得好死。”这便是当下反响两极的影片。

 周黎明（RaymondZhou）双语作家、文化评论人、影评人。常年撰写中英文专栏，包括《看电影》、英文《中国日报》、《名Famous》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