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评论 ()2013.12.11 第19期 作者:胡赳赳
导语:2013年即将走远,《洞见》栏目从文化批评角度,对本年度的大众文化现象进行总结,涉及文学、诗歌、艺术、思想、戏剧、电影、音乐、词语、审美、身体、女性、生活方式等若干关键词。我们试图通过冷静的解读与回望,为过去的一年存留一份文化档案。
本篇为媒体人胡赳赳撰写的年度词语观察。胡赳赳认为,社会面临困境时,人们倾向于语言的狂欢,通过嘲弄自我和讥讽社会同时达到姿态独立和自我麻醉。本年度,无产阶级词汇“土豪”在“中国梦”的掩映之下,变成了“自嘲与反讽的一道刺眼的锐词”。
北京冬天经常路上发现桥洞下冻死人的情况。我有的开车的朋友就打电话报警,但这也不是个办法。我几乎没有发现有人对此有所举措。因为毕竟不存在一个“冬天要在桥洞下冻死的阶层”。那么,对于城市化而言,城市形成了一个隐性的看不见的阶层:城市流民阶层,或者,称之为城市边缘群体。他们几乎是在城市里过着自生自灭的生活,在社会法则下过着自然法则的状态。谋生、接受生活的一切底限、不为人知的死亡。
最近媒体报道住在“热力井下的人”。现在,热力井也被查封,不让他们住了,那他们的生活更加艰辛。虽然,住热力井有生命危险,但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冒险是值得的。假如他们不是为了妻儿老小的生活费与学业费操劳,他们会认为监狱是更加安全温暖的地方。他们目前并未构成社会风险的因素,但一旦危机全面爆发时,这种新的“城市无产者”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会是巨大的。社会的变革往往是在“目力不及”的地方发生。也就是说,“变革”与“漠视”有关。哪里被漠视,哪里就会发生变革。
今年“土豪”一词的出现,可谓是阶层矛盾的一个集中展示。社会群体被分作三类:土豪、土豪的朋友、够不上做朋友的吊丝。土豪是权贵阶层、土豪的朋友是中产阶层、余下的就是城市新贫民和广大底层城市劳动者--为什么不提农村,因为农村业已空心化,只有留守的老人和小孩,农二代是不愿意回农村的,他们宁愿在城市里过着离现代化近在咫尺的生活。将来的危机,依然在城市里爆发。
由于“M型社会”的塌坍,当年的白领、IT人士随着房价的上升、城市资源的过度消耗,财富的过于集中,已经赶不上城市畸形和集中化发展的速度,于是成为卡奴、房奴和码农。中国的基尼系数早在十年前就接近于联合国所说的警戒线了,而这几年,在某些主要领域内的权力集中,互联网、金融、资源及能源产业等等,导致社会出现普遍的“悲观化”情绪和“无力感”心态。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土豪”粉墨登场了,使得一个无产阶级的专有词汇,变成了目下自嘲与反讽的一道刺眼的锐词。在大众心目中,土豪与以下词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暴发户、既得利益者、特权阶层、不屑于审美而以占有为目的、由土变豪、众星捧月、越豪财富增值越快、资产无算、身边充斥着为其服务的职业经理人和帮闲者。
与此同时,土豪美学也影响了市场行情,尤其是国际大牌,知道土豪的审美趣味:如苹果推出土豪金;大牌包包推出不带明显LOGO的新款;最土豪的两件事莫过于,今年万达买下美国某院线之后,好莱坞明星集体来青岛为万达项目捧场,以及恒大足球斥巨资最终夺得亚冠杯,重新书写历史并获得媒体与官方的巨额回报。
由于土豪占有中上游资源和资本,因之成为世界的中心。这并非中国才有的例子,只能说,在以前中国的土豪太少了,或者往往还不敢铺张显眼。相较俄罗斯和迪拜的土豪而言,中国的土豪才刚刚形成,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土豪。
土豪并非全无是处,因为一旦当自有的资产膨胀到富可敌国或足以继承百世之时,他就要求从商业文明走向政治文明,除非他流落到国外,做一个融不进主流社会的隐形富豪。因此,我对这个国家的命运和前途,也是寄希望于土豪的。当他们申明他们的主张,要求他们的私产受保护,这个社会也许就可以走向一条“私有化”的道路。
否则,永远只能做一个“既得利益者”,而不是一个“永得利益者”。
人们被社会情绪裹挟,往往需要一个泄洪的心理抒发出口,感谢网民的智慧,他们创造的流行语可以让人们继续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玩耍下去。
但是互联网词语的生命力往往极其有限,像“神马都是浮云”,“到北京来看海”,“大明湖”,“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等等,都是各领风骚三五月。有些不乏营销人士刻意炒作的痕迹,但大多数多是经过网民的层层过滤和反复使用才得以加码,成为年度热词和熟语。这种类似于维基百科式的使用、添加和多义,使得词语本身具有的魅力被不断放大了,也使得词语的生命力在极度爆发后,会走向衰退。
而类似于“大妈广场舞”这种词语,就不会延续很久;而喜大普奔(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则因其概括能力和对套话的调侃,其生命力就会久一些。具有小资气味的“长发及腰”和“董小姐”等熟语,则是个人情绪的出口,尽管经过各色人等的滥用,已经串味了,但仍然是今年不得不说的重要词汇。因为它们都指向个人婚姻家庭等问题,正如热播的《咱们结婚吧》一样,因触及到社会最小的生存细胞“家庭”而牵扯人心。由于大时代的芜杂,小日子变得无比值得珍惜,但新的家庭伦理观尚未建立起来,由于工作、精力与择偶成家的错位,或者由于个性的张扬,都市男女在一锅热闹翻滚的大烩菜里,既享受到人声鼎沸的乐趣,又将迎来人走茶凉的悲情。
由于社会的高度分工和资源的高度集中,个人的生活方式也遭到了掠夺。工作狂、过劳死、低薪高强度正主宰和盘剥着我们的生活空间。个人的命运越来越工薪化、低贱化。土豪永远面对着比他更大的土豪,在更大的土豪面前,他仍然不过是一枚吊丝。当个人的尊严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上时,哪来的土豪?真实的娱乐永远是像制造幻觉一样,出现在网上。只有围观才能带来参与感,仿佛发声的机制是有效的,那不过是一面被预设许可的罗网而已。
社会面临的困境,发展与改革的机制失去驱动力,人们倾向于语言的狂欢,似乎能从中找到慰藉与愉悦。以及通过嘲弄自我和讥讽社会来表明自己姿态的独立,但在这种相对失效的语境中,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自我麻醉。狂欢的世态,不过是末日的余温而已。
如果我评今年的年度词汇,我希望是“中国梦”。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中国梦。当每个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时,中国梦也就实现了。中国梦是由一个人提出的,但却需要由无数个中国人一个一个具体的行动实现。
当然,这种“我评”也不是自媒体,千万别将自媒体高估,自媒体是一种过渡媒体。到将来仍然会整合成具有垄断性质的媒体。这由媒体的特性决定的。媒体之间存在级差。自媒体打断了这种级差,重新洗牌,改变游戏规则。但将来自媒体发展起来后,仍会形成可以与垄断性媒体一样地位的媒体,于是成为新的垄断媒体。媒体本身是社会公器。具有社会公信力的自媒体,会成为新的媒体领导者。媒体的采集、分类、梳理仍然需要有价值的原创文章、需要有策划力和编辑力的专业人士来运行。而且越是在自媒体时代,高品质的原创性长文章越是“稀缺资源”,这就是长微博和微信圈流行的缘故。也是野夫、冯唐等人的写作大受欢迎的缘故。
网络用语的流行,自有它的筛选机制。用的人多,觉得新奇有趣,就流行开了;流行了大家觉得庸俗,而且又有新的用语出现,于是就渐渐遭弃用了。
比如有个很好的词汇:“不明觉厉”。虽然我不明白你,但觉得很厉害。
2013年就要过去了,2014年就要到来了。盘点无论任何词语,任其自由发展,弃用和打压都是其命运之一。词汇的命运,也是我们内心欲念的命运的一部分。
胡赳赳,中国当代诗人、著名媒体人、《新周刊》主笔。
胡赳赳,著名媒体人、《新周刊》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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