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在孟子的王道理想中,仁政说无疑是其整个政治关怀的基本内涵。对他而言,但凡王道理想的落实,则必须在国君行仁政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简言之,只有仁政的实施,王道理想才有可能,所以,论及王道理想何以可能就是探讨仁政怎样被践履。
本文摘自张美宏:《孟子王道理想的心性向度》
王道理想就其所指摄的具体内容言,孟子有过比较谨严的界定。在对答梁惠王问利国时,孟子把王道理想简单概括为:
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林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
以上孟子对于王道理想从内容上描述得可谓至详至尽,但是,无论在内容上如何完备,它也只能给人提供一个比较具体的理想蓝图,而无法在一定的理论高度对王道理想从践履形式上给以充分的说明。为此,孟子首先对王道理想从“道”的高度给以厘清,“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孟子·离娄上》)孟子在这里强调的不是何为“规矩”,何为“圣人”;而是强调“规矩”何以为“规矩”,“圣人”何以为“圣人”;换句话说,“法尧舜”并不是在具体内容上取法尧舜之所作所为,而是从形式上领会尧舜之“所以作”、“所以为”,于是,“法尧舜”就是人人都应当像尧舜那样各尽其道。毫无疑问,王道理想就其内容而言是非常具体的,就其形式而论则比较晦深,二者在政治生活中意义迥异:前者最多能够为国君在实际的政治生活中提供外在的“为政”尺度,而后者则与王道思想的践履主体(国君)的自觉意识息息相关,它直接关涉王道理想的现实化。
至于践履主体的自觉意识从何而来,也就是说,践履意识在缘起上如何可能,孟子诉诸基于人内心的一种先验能力,即“不忍人之心”。关于“不忍人之心”,孟子描述为:“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公孙丑上》)显然,孟子所说的“不忍人之心”是人所具有的一种立足当下、随感而应的纯粹的道德意识。因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所以它为人所普遍具有;而且它为人生来所固有,通常表现为“不学而能”的“良知良能”,所以它又具有先验性特征。另外,作为道德意识它之所以是纯粹的,因为其在发端之处已经摆脱了三重经验的不纯粹的机缘,即“内交于孺子之父母”、“誉于乡党朋友”、“恶其声”。这样,“不忍人之心”在发端上只能出自道德意识中的“应当”,这种“应当”是主体在无任何功利前提下通过道德自觉来尽守的。
在此基础之上,《孟子·公孙丑上》云:“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在孟子政治哲学体系中,这段话不仅凸显了他对仁政说从形式上所做的表征,而且还折射了孟子对王道理想从落实方式上的预示。正是从“心”开始孟子确立了他仁政说的理论基点,因为在“心”之中承载着仁义礼智之端绪,而这“四端”则是人内在的道德意识的萌发,故而以仁之端绪求仁政,推而广之,以仁义礼智之端绪求王道,则易如反掌。为此目的,孟子提出要存人之“本心”,以期充分发挥“心”所具有的这一积极意义。“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尽心上》)“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孟子·离娄上》)。“反求诸己”要求人正视“我”之本有和“我”之自足,具体则反映在“本心”的自足方面,为此,孟子就“心”之职任特此做了系统的澄清: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显然,孟子赋予“心”以“思”的能力,“心”与耳目感官相对而言,“心”能够切己进行纯粹的是非判断;而耳目则只能在感官经验上做出一些肤浅的甄别,不具有“思”的功能,因此,它最容易受功利所指使,从而使人陷入物欲的泥潭。只有“先立乎其大者”,充分发挥“心”所具有的“思”的能力,才能够使人在面对耳目之欲时仍能直贯“本心”,左右逢源,坚毅地担当自我使命,成就“大人”德性,躬行“大人”“平治天下”之职责。“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孟子·尽心下》)。“心之官”与“耳目之官”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要充分发挥“心”的作用,则必减少外在的耳目之欲。
总之,王道之于“心”,意味着在“反求诸己”而得其“放心”的自足境地下,国君要在“为政”上“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国人在日用间要长久地存养此“心”,从而形成持之以恒的操守,使“心”恒归于其仁之本,即“恒心”。“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孟子·滕文公上》)“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孟子·梁惠王上》)。“正经界”旨在于“使民有恒产”,因为“有恒产者有恒心”。这样,仁政的内容(正经界)最终归结在仁政的形式(“恒心”)之内,“心”成为关乎王道理想落实的宰制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