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首页 手机凤凰网 新闻客户端

凤凰卫视

强者的卑微生存:论孙少平形象及其现实意义

2012年11月19日 14:47
作者:徐志

路遥,作为中国当代文坛上唯一一位坚守平民立场的陕西作家,他在四十余年的仓促人生中,留下了一系列史诗性的经典作品,堪称中国当代文坛上的“斯巴达克斯”。艺术是现实的反映,现实主义文学尤其注重对现实的原生态表现。在中国文坛上,平民的卑微生存境遇,一直是艺术表现的盲点。这倒不是说,平民的卑微生存没人表现,然而没有经历现实苦难煎熬的作家,是很难真实反映生活的。在中国几千年封建小农社会的漫漫长夜中,平民在经济上一步步落入了困顿的深渊,在政治上被排除在主流之外,最令人悲哀的是,他们甚至在文化上失去了话语权。在整个现当代文坛上,这种失语的悲剧局面一直没能被改变,虽然期间出现了很多表现平凡生活的作品,但表现的大多还是文化人在底层的生活,或者是作家想象中的平民的生活。当寻根文学把作家的审美目光引向远古洪荒,在半想象半呓语的状态中寻找中华民族的根的时候,路遥却坚持描写反映现实生活变革的巨幅画卷;当现代派文艺思潮使许多作家趋之若鹜时, 路遥却仍旧坚持表现弱者的卑微生存,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在他的一系列经典作品中,他塑造了许多硬汉子形象,这些出身卑微的平民子弟,总是在充满苦难的遭遇中逐渐显现非凡的才干。一方面是现实生活的血淋淋的困顿和压迫,一方面是不屈于现实的奋斗和反抗。然而现实是现实,理想还是理想,这些硬汉子的反抗之路,总是充满了浓郁的悲剧气息,他们和现实的温饱斗争,和冥冥中的底层人的宿命抗衡。这些农民出身的硬汉子,竭尽全力企图改变卑微的生存境遇,希望实现自己的价值,而现实总是无情的摧毁了他们的理想。

“言为心声”,在艺术创作活动中,作品总是弥漫着作者思维的影子和情感的痕迹。路遥一生在苦难中煎熬,但是生活的一切困难都没有摧毁他的意志。这种素质,是他的作品中的硬汉子所具有的共性,高加林也好,孙少平也好,马见强也好,他们都是精神的强者,也都是卑微现实的可怜虫。尽管路遥有意识的在他们的生活中穿插一些理想化的遭遇,或者在最后留下一些模模糊糊的希望,但是不管怎么掩饰,这些硬汉子都满脸伤疤的活了下来,仅此而已。有人从路遥的生平及其创作历程考察,认为英雄情结贯穿了他的一生,认为他的作品中孙少平之流都是英雄情结活化的英雄。我认为他们只能算是硬汉子,是精神的强者和现实生活的苦行僧,他们的卑微生存真切的表现了农民子弟在社会动荡的大潮中充满苦难的起起落落,表现了他们反抗命运的奋斗和希望。这里我想重点分析孙少平的形象,探求这一形象的现实意义。

和路遥一样,孙少平也是黄土地养育的农民子弟。从他一出场,作者就很严肃的表现了20 世纪70 年代中国农村的严峻生存主题――饥饿。在他求学的历程中,饥饿透视的家庭的困顿始终是制约他成长的主要因素。这种因为家庭的困顿造成的生活的卑微,使他以一个贫民子弟的角色在被城市子弟包围的环境中艰难地求生存。因为两个黑高梁面馍的冷酷现实,他点燃了青春的懵懂的爱,也因为这种现实,他在第一回合败给了家境优越的顾养民。尽管现实条件寒酸,他的精神世界是富裕的,他很快就在班上显示出了优秀的一面,并逐渐赢得了同学的尊重,他严肃对待自己的学业并始终保持着思维的习惯,这也是他唯一培养成就感的手段。他冷静的观察现实世界,一步步塑成了自己的硬汉子品格。农民子弟特有的淳朴和刻苦的素质,在他的身上日益凸现出来。

在高中面临毕业的时候,他喜欢过的女孩子郝红梅因为偷手帕被抓,他以一个成熟男子汉的姿态摆平了风波,也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活。这意味着他必须重回黄土地的怀抱,开始世代延续的农民生涯,在城市几年的奋斗之后,他还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回到了现实。但是他毕竟是受过高中教育的“知识分子”了,他习惯思考的素质和骨子里被现实挑动的倔强,使他绝不会甘心延续农民的悲剧命运。他以一个揽工汉的身份在城市暂时落了脚,在曹书记家帮工的那段时间,是他从一个名义上的”知识分子”向农民工转化的艰难阶段。做苦力的艰难,使他完成了“苦行僧”精神的磨练过程。他因为感激曹书记家在他揽工生涯的第一次接纳,决定少收一部分血汗钱,处在生活底层的他如此有情有意,使他的男子汉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他没有把金钱作为追求的主要目标,他不讲究劳动的艰辛,也不在乎居住和饮食条件的恶劣,而是有意识地磨练自己。揽工生活使他单薄的身体,慢慢发育成了揽工汉子的厚实,这也是他在揽工竞争中取得优势的重要因素。到此,他作为一个硬汉子形象完成了身体的发育积累。

在知道了小翠的不幸后,他经过了激烈的道德对话,最后不听“萝卜花”的“好心”劝告,勇敢地站了出来,以自己的饭碗和血汗钱为代价,救出了小翠。揽工期间,他重逢了田晓霞,路遥给了他一种精神的馈赠,让这位揽工汉与高干家庭的大学生产生了爱情。我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理想化的奢望,这还是没有摆脱传统的英雄美女的模式,但是我更愿意从这段感情的角度去看这两个年轻人的精神世界。他们一个是地道的农民子弟,在城市过着牛马一样的现实生活;一个是高干家庭出身的优秀的大学生,我们在此之前已经看到了孙少安和田润叶的悲剧,对于这样的爱情,我们总是怀着敏感的恐惧。孙少平和田晓霞没有受门第和现实境遇的羁绊,两人都很坦荡,这段爱情是这个硬汉子面对生活,坦然接受生活磨练的精神食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承担了妹妹的生活费,并定期給家里寄钱。中国儒家文化中“义”和“孝”的品质,在这个硬汉子的身上闪出了光芒,去年他自己过着非人的生活,但是那份对家的感情,对妹妹的爱护,却把生活底层卑微生存者的善良品质很好的凸现了出来。

和哥哥孙少安走的道路完全不同,孙少平选择了到现在大多数农民子弟还在走的道路。他们不甘向意识深处的命运低头,一直在作这种改变现实,反抗命运的努力。他拒绝了哥哥合办砖场的好意,毅然选择并坚持了自己选择的独立奋斗的道路。他对生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不把利益作为追求的终极目标。在外漂泊的艰辛生活,是他苦行僧精神和行动的集中表现,这种苦行僧精神,使他具有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士”的哲学精神内涵。揽工期间是孙少平人生中肉体的炼狱阶段,带着对冷酷现实生活的切身体会和思考,他的人格逐渐完善,思想逐步走向了成熟。

从路遥的创作来看, 我们不难发现他的超越意识、挑战意识和牺牲精神,这些精神在孙少平的身上都有表现。这个城市的边缘人,从曹书记那里得到了一次当工人的机遇,也因为田晓霞的帮助,他顺利地实现了农民身份向工人身份的转变,开始了人生的另一阶段。当然,煤炭工人的身份和上流社会还是格格不入的。他的那些同事,大多都是干部子弟,他们只是把煤矿当作以后发展的一个跳板。孙少平在这里无疑是出身卑微的,但是他不怕吃苦、勤劳的精神,过人的意志力,使他很快在煤矿这片崇尚力量和本事的天地里立住了脚。他凭借自己的劳动,一步步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在同事们因为吃不了苦,工资解决不了生活的时候,他慷慨地买下了他们的物品,并主动加价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煤矿这个危险而注重力量的地方,是孙少平施展自己才干的平台,他吃苦耐劳的精神和过硬的业务素质,使他很快赢得了别人的尊重。作为一个农民的子弟,他的心始终惦记着家里,他仍然承担着妹妹的生活费,并把血汗钱寄给家里打窑洞。因为家庭几十年的困顿和卑微,他和哥哥少安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特别在乎家庭的声誉。他们一直企图改变家庭在村子里一穷二白的形象。双水村只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在这样一个中国的基层社会里,这一家的生活水平一直都是下下层的。孙少平虽然是一个喜欢独自闯荡的硬汉子,但是他的收获和成功始终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个知恩图报的青年,在结识师傅一家以后,和这些纯朴的人们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师傅为了救徒弟安锁子显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也是一个富有牺牲精神的硬汉子。孙少平用拳头还击了安锁子对惠英嫂的侮辱,同时也因为这种能用武力的才干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在英雄的生活中,武力显得和才干一样重要。尤其是在煤矿这样一个满是粗鲁人的地方,用拳头维护自己的生存,保护自己的名誉显得尤为关键。他帮助惠英嫂走出了丧夫的悲痛,帮助她整顿家务,照顾孩子,这一切都显得这个硬汉子的有情有义。他没有记恨安锁子,担任班长以后,这对师兄弟配合的很好。在安锁子面临危险的时候,他和师傅一样,用自己的身体保证了安锁子的安全。虽然庆幸,但是生活的残酷和真实的危险,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伤疤。说到硬汉子,我们很容易把他们和伤疤想在一起。这是胜利经受生活磨难的印记,也是人生经历的写照。这只是肉体上的磨难的印记,精神上的磨难更容易成就一个硬汉子的品格。和田晓霞的爱情,是孙少平对抗现实的精神源泉,这种爱情没有因为时空的隔阂而减弱分毫,相反却因为这种时空和身份的差异,日益深厚。他从在黄源揽工的时候起,从来没有在晓霞面前表现自卑,两个人精神的交流和理解是他们爱情的基础。但是无情的洪灾带走了田晓霞的生命,也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世界。他仿佛从一个理想的世界,一下子回到了煤矿黑乎乎的现实。这种失去爱人的痛苦,比做苦力的肉体的疼痛要重百倍千倍。如果说揽工期间的苦行僧生活是他肉体的炼狱阶段,那么失去爱人的这段时间就是他精神的炼狱阶段。前一种苦难是残酷的社会现实造成的悲剧,后面一种苦难则是更残酷的天灾造成的苦难。在社会和自然的双重压力下,这个流着黄土地农民血液的硬汉子,生活得那么艰难。新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结束以后,广大农村的生活有了融冰性质的改变,随着年龄的增长,孙少平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汉。他似乎摆脱了世代农民的宿命,但是现实的生存还是那么的严峻。他经历了精神的炼狱阶段以后,在煤矿这样一个有生命危险的地方扎下根来,挑起了师傅的家庭。这种行为有一半出于报恩,有一半是因为精神的乌托邦被现实无情的颠覆了。到此,中国的社会才逐渐从混乱的局面中走出来,而孙少平这样一个硬汉子,也开始适应社会的节奏,他开始了扎根煤矿的平平凡凡的生活。

孙少平是农民的子弟,他走的是现今很多农民子弟都在走的路。他是中国农民子弟的个人奋斗者形象。长期处于失于语状态下的中国底层民众,尤其是农民,始终摆脱不了他们的悲剧宿命,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社会问题。农民子女的生存空间,在整个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越来越狭小,像孙少平这样的硬汉子有很多很多,他们不停地在进行改变现实的反抗和奋斗,但是生存的艰辛和现实的残酷,总是像幽灵一样紧紧跟随。路遥的伟大,在于他站在这些社会底层民众的立场上,去表现他们的卑微的生存状态,去表现他们勤劳朴实的素质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去表现他们他们苦闷和悲凉的心理世界。城市和农村是中国社会长期对立的两极,这种地域的不停等必然带来精神上的隔阂。可以说城市的发展一定程度上是以对农村和农民的压迫为代价的。孙少平形象在中国数以亿计的农民子弟是有普遍性的,这些硬汉子的个人能力不比城市子弟差,一切只是因为他是农民子弟,他必须那样卑微的生存,必须在生活中接受磨难。还没有哪一位作家能像路遥这样,深入孙少平这些农民子弟的内心世界,去挖掘他们心灵中伟大和崇高的一面。

一直以来,农民子弟尤其是那些接受了高等教育的,都在社会中处于一种尴尬的地位。严格的说,他们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城市人,尽管他们可能有出色的才干,有比较稳定的工作。他们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农民,在外求学的若干年,使他们不再属于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他们的思想早已经脱离了农民的思维,他们的理想也不再甘于固守农村的那片土地。他们希望在社会中实现他们作为知识分子的价值,希望远离那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的窘迫和卑微,希望他们的子女以后不再重温那种卑微的生活。他们很好的继承了中国农民几千年积淀的勤劳朴实的精神,很好的学会了忍辱负重的生存哲学,很真切地体验了生存的苦难和磨练。但是,他们始终都以一种“过客”的身份,在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漂泊,这种精神上的漂泊感,是许多像孙少平一样的农民子弟都会有的困惑。然而,现实的生存不会像路遥描写的那样充满奇遇,路遥给孙少平这样的青年一种脱离世俗,充满浪漫主义情调的爱情,在关键时候给他一些外人帮助的机遇,这些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现实生存的艰难性。

农民子弟走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他们是个人主义奋斗者,但是一旦成功,他们的成绩都要给整个家庭分享。孙少平从踏入社会以后,他劳动成果的相当一部分都献给了那七零八落的家。这种情况是每一个农村出来的青年都会经历的,他们把对家里的贡献作为体现自己社会价值的参考系数。从某种程度上讲,农村子弟的生存实际上就是一个农村家庭的生存,这样的家庭把所有的经济力量和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些底层社会的青年背负着太多的家庭期望和压力,他们的生存也充满了现实主义的悲剧色彩。孙少平之流的生存,至今在有农民背景的青年中都具有普遍性,路遥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是那么在乎这些坚强的硬汉子生存中充满艰辛的一面。好的作品总是能牵动读者内心最深的情感,总是能跨越时空的距离和它的受众进行深层次的交流。孙少平的形象是路遥小说的人物中比较成功的一个,他以一个硬汉子的形象向我们展示了那些农民子弟在艰辛的现实中怎样卑微的生存着。他们卑微然而伟大着,他们艰难然而可爱着,在新世纪的如今,他们仍然有蓬勃的生命力,向我们展示着一种充满悲剧感的生存。他们是精神的强者,是农村未来的希望,也是被主流文化忽视的弱势群体。在平民处于失语状态的现实中,他们展现了一幕幕强者的卑微生存的悲剧画面,令所有有着农民背景的人,深深感伤。

[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孙少平 卑微生存 强者
打印转发
3g.ifeng.com 用手机随时随地看新闻 凤凰新闻客户端 独家独到独立
  • 社会
  • 娱乐
  • 生活
  • 探索
  • 历史

商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