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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显惠:越写越冷静,这是一个有意的追求

2012年04月14日 16:53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赵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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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的作家必须把歪曲的纠正过来

南方都市报:《夹边沟记事》、《定西孤儿院纪事》、《甘南纪事》,这里面的“记”和“纪”有何不同含义?

杨显惠:《夹边沟记事》用的是笔记本的“记”,我想强调它的真实性;后面纪事的“纪”是通用的,你可以当作是真实性的,也可以理解成虚构的,解释比较宽泛一些。我个人是这样理解的。

实际上写《甘南纪事》的时候,我一开始起的名字是《甘南故事》。意思就是甘南草原上的藏民故事,它的虚构性就更强了。结果等到我把稿寄去以后,《上海文学》提出意见,说读者对你的印象就是“纪事”,所以你把《甘南故事》也改成“纪事”吧。我同意了。因为在我的思想里面“纪”可以是虚构的。比如说天津老作家孙犁写的《白洋淀纪事》,不一定就是纪实性的,里面有一部分也是小说,也是虚构的,目的是表现这一个时代某一个时段上的生活状态,用虚构的故事讲这一段社会形态,表现这个时代的事情,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南都:回顾你的作品,你拿过的奖不多。

杨显惠:1986年,我拿过第8届短篇小说奖。我是1979年开始写东西,到80年代初,我感觉我的东西写得可以,想争取拿个奖,但是拿到以后,也觉得全国奖就这么回事。然后1988年,我就当了专业作家。这之后我的想法是,不能为获奖写作了,要作为真正的作家写作。

南都:“真正的作家”怎么理解?

杨显惠:今后的写作要符合一个作家的身份。80年代末国外的文学思潮引进来,文坛也开始分化,不是像80年代初全部都是现实主义写作,先锋派写作进入文坛,像卡夫卡、普鲁斯特,还有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这些开始在文坛上兴起,而且很快地,先锋写作好像把现实主义挤得没地方了。

当时我也犹豫是不是也要走到先锋派的路上去?拿不定主意,那时我基本上就把写作放下了,先读书。这之后我还不想放弃现实主义的写作,中国的历史并没有表达完整,我要走得要更远,要真正介入中国的历史,因为不光是走现实主义道路,还要走得更实一些,不能太飘。

六十年代做知青的时候,我就有意识地想成为作家,虽然文学梦上高中时就有,但是强烈起来还是在知青的时候。我的写作走的是一条背道而驰的路,跟当时整个文坛产生分歧,人家是走向现代化,我是走回头路。

南都:之前你说文学应该高举批判的旗帜,文学的本质就是批判。

杨显惠:那是《定西孤儿院纪事》写完之后说的。我们这六十年的文学,虚假的东西太多了。文学本是虚假的,不是按照作者的眼光去写,而是从政治家的需要来写东西,这几十年来就是如此。改革开放,作家主观的东西多了一些,可是整个主旋律就是这么回事。今天我刚读谢有顺的文章《小说就是活着的历史》,他说中国人有一个情结,就是喜欢谈历史,写作也喜欢写历史题材。

实际上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是什么呢?从孔子写《春秋》说起,从司马迁写《史记》说起,都是后代人在写前代的事。为什么?前代统治者不允许那个时代的作家真实反映那个时代,只有后代的作家才能谈前代的事。今天的作家不能谈论今天,今天是人家规定好的,统治者告诉你怎么去写。

作家写当时的历史,就是一个歪曲,后代的作家必须把那个歪曲纠正过来。为什么说文学的主旨在于批判?就是要纠正那个错的,就要批判当时的那些东西。所以我认为文学的重点在于批判。文学离不开社会、思想,如果把思想、对社会的思考去掉了,文学就没意思了。西方的文学发展到今天,继续在这条路上走着,而我们想把过去历史上的一些东西绕开,回避这些问题,我觉得是不应该的。

写的是“藏民生活的背影”

南都:如果用这个观点来看的话,《甘南纪事》批判性不是那么强。

杨显惠:不强,这本书里面我并没有要求我自己要批判什么。我思考的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在时代大潮冲击下越来越少的情况,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事。社会要进步,必然要冲击它过去的传统文化、习俗,可是这个变化又让人觉得遗憾,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南都:《甘南纪事》后记里写道2001年你第一次去甘南?

杨显惠:2001年,那是我在甘肃的时候,《兰州晚报》社有几个编辑去给《甘南日报》讲课。我正好在兰州,他们就带我去了。

去了他们在那儿讲课,我就跟司机出去玩,围着甘南的合作市,看风景,也没有跟当地的人接触。结果上了三天课,他们临时有事要先回兰州,给我留了一辆车,我和司机就奔甘南最远的玛曲县,看玛曲草原去了。当时还专门找一个藏餐馆,吃一顿藏民典型的蕨麻米饭。2007年,我就专程去了甘南玩。我认识一个搞民俗研究的朋友,那在当地就是一个活字典,他儿子年年都去,于是就领着我去了迭部县扎尕那村,这个村包括了四个自然村,在山沟上一字排开,翻过迭山,从海拔两千多米上升到四千五百米,山对面就是卓尼县。

我一开始以为写这本书,每年去甘南两三趟,每次住一个礼拜到半个月的时间,去两年就行了。后来我发现我只熟悉了一两户的人家,有很多家不会汉语,两年的时间根本深入不下去。这跟到汉族地区是两码事,到甘南就像跟外国人打交道一样!所以我从2007年到2011年,欲罢不能,连着跑了五年。

南都:你为何对西藏如此感兴趣?

杨显惠:当时我在大清河盐场参加写作的时候,西藏作家扎西达娃到我家去了。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跟我讲西藏的事情,他讲完了,我说你别走了,在这住下,你讲的有三个短篇可以写出来。他自己并没感觉这些故事就是小说,但是他约我去西藏,去了之后他爸爸可以办支援西藏的手续。当时我很想去,但没下决心。当时我刚到新单位,孩子才四五岁,在盐场幼儿园,我没法去。如果当时还没有孩子,我可能早就跑去西藏了。如果我变成了一个西藏的作家了,可能就不会有《夹边沟记事》《定西孤儿院纪事》了。

南都:那些故事你还记得么?

杨显惠:扎西达娃当时跟我讲,四川有一个康区,拉萨市有一个康巴人营地,就是从四川到拉萨去磕头的人的聚居地。他们不一定多么富有,有些人很穷,有些人需要乞讨。他们白天磕头去,晚上就在康巴人营地住下,相互认识了。有一个人死了,这帮人就把这个人弄去天葬,可天葬完了,这些人回来就开心地唱歌跳舞。我觉得这就是一篇好小说。你说它是文化呢?传统呢?还是生活方式呢?

后来扎西达娃写了这个故事,但是以亲历者的角度来写,而不是小说。

南都:之前你说过,《甘南纪事》很多篇都是根据某一个真实的细节衍生出来的?

杨显惠:我在那边听到这样的细节以后,根据这个细节编一个完整的故事出来。我内心里边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好短篇。但有个缺点是什么呢?当时写作的时候处理得过于简单化了,把故事编得再复杂一些就好了。但是毕竟体验不深刻,写的就不是那么生动。

南都:之前你的书历史感很强,《甘南纪事》似乎没有确切的时间背景?

杨显惠:我故意模糊了。读者能感觉到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绝对不会认为这是1949以前的事。书中大概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事情。尽管这个文化、时代、社会往前发展了,民族本性里有些东西还是变化缓慢,民族内核的东西还是变化不大的。

比如说他们信佛教,不会变,变的只是人们没有像过去隆重了,年轻人们不是太相信。有些村里面开会,每家来一个代表,他们的头人要出来讲几句话。然后才是党支部书记在那儿讲,他就好像主持人一样的。如果头人死了,那么就是他的儿子。按说头人作为一个社会阶层,就好像我们汉族地区的地主阶级一样被打倒了,不存在了。可是在他们的心里,这个还是存在。(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南都:有评论说,《甘南纪事》很彻底地呈现出了藏民的一种人性。

杨显惠:这种人性,在咱们汉族地区基本没有,所以说这种人性实际上是一种文化、传统。甘肃诗人高凯写了一篇《甘南纪事》的评论,名字叫《不动声色的书写》,我比较认可。他说我写的是“藏民生活的背影”,是消失的东西。我和阿来的作品有些相反,他写的是藏民的改变,而我挖的是藏民的传统,正在消失的传统。

[责任编辑:胡涛] 标签:杨显惠 纪事 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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