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FF8实验短片邀请展:捉影与造像
古涛的《去大海的路上》用胶片这种最原始的实验电影媒材捕捉了想象中的汶川大地震回忆,融合了纪录、虚构与实验,制造了一段生命夹缝中的心灵时间。化鹏的《被抑制住的时间》则用朴拙的炭笔动画和照片拼贴捕捉了记忆中的城市和自我,表达了无所依托的心情。周旋的《自画像》虽然只是用简陋的设备在学生宿舍拍摄的日常生活,但那种成长的恐慌和压抑渗人心肺,时钟滴答滴答,带走了我们的什幺?这些作品的力量,都要归功于影像下层的那条把镜头牢牢粘合的“时间”线。
实验电影对美术和电影质感的追求也可从作品中轻易看出。早期的实验电影人往往也是画家,导致他们作品的表现形式常常是“美术化”的,或者说,是一种美术元素的“动态化”。20-30年代出现了很多与美术风潮相对应的实验电影流派,如抽象动画电影、立体主义电影、达达主义电影等。直至今日,实验电影注重光影、色彩这些“电影质感”的元素的特征也是显而易见的。
刘旭光的《墨核》以墨汁这种天然的、中国的素材书写出了一部光影律动的天书,强大的影像美感仿佛让人穿越古今、沉浮生死、深入宇宙。丁昕的《MoteitBe》则是彻底地在用影像实施巫术和催眠,充斥着由发丝、颗粒状形体构成的魔法图阵、宇宙黑洞、冥界通道般的景象,在不断闪烁中把人带入一层又一层的空间维度。如果说前两部作品仿佛抽象表现主义的画作,翁羽的《兵马对话兵马俑》则更体现了实验电影的“电影质感”。通过连续的平行蒙太奇,秦朝士兵、武术高僧和僵尸般的兵马俑像在不同的时空切磋武艺一样,随着念佛经的声音和镜头切换越来越快,高僧的手势如暴风骤雨,士兵和兵马俑却静静地并排站着、纹丝不动,仿佛是佛祖在超度他们的前世与今生。从叶媛媛的《怒放》中可看出“美术”和“电影”的两方面质感,她混合手绘人物和实拍镜头,表现了工业社会对女性自我的压迫。以上作品都体现着实验电影的“光影”追求。
从20世纪20、30年代,好莱坞就成为了世界电影的中心,形成了适应大众趣味的好莱坞电影叙事模式——按照生活逻辑、推理顺序、和人们的普遍视觉习惯来组接镜头。作为“反叛者”的实验电影,当然也有对叙事的挑战。
虽然曹斐的作品通常被认为是录像艺术,但是个人认为她的很多作品都更具备实验电影的美学特性,比如她近年来在网络游戏项目“RMBCity”中“拍摄”的一部部叙事化的短片。而她自己本人也曾说,早期对她影响最大的不是当代艺术圈里的艺术家,而是日本着名实验电影导演寺山修司,我想这对她的美学偏好影响深远。她的新作《影梦人生》就是非常有叙事元素的三幕短片,是通过手影表演、线性时间的镜头剪辑编织起来的宗教、民间和政治故事。此片在叙事上与主流电影的区别在于其中出现的角色没有人性特征、而是象征形象;角色的行为是表意的、而不是表情节的;整体情节是段落式、意识流式的。这些基本就是大部分叙事性的实验电影的主要特征。比如沈朝方的《处暑—宫乐图》的情节就极度象征化:在用烂尾的奢侈建筑“北京世界风情园”制造出的末世城堡中,一群举行宴会的红衣女人在桌上觥筹交错、却在桌下互相残杀,神秘的小女孩,被屠宰的死牛,没有交代来源的、突如其来的毁灭驱逐了一切狂欢……而我自己的创作《谁的眼睛》中的叙事则是重新解构纪录的结果。我把真实暴力案件视频和生活中类似场景的纪录镜头混合,制作成了四段“伪监控录像”,每个镜头都是生活中切切实实发生的,都有着时间流程和情节,但是真实与真实的交织,却形成了恒常的生活假象——如今的人类社会似乎已不追问什幺是人性。可以说,有叙事成分的实验电影往往都不想讲任何故事,只为制造“幻觉”。
“造像-观念、行为与空间”单元则囊括录像艺术、表演艺术、新媒体剧场、数码动画作品,它们多在艺术展上展出,较少在电影节放映,这是由它们的美学特色决定的。其中,代表另一大影像艺术种群的“录像艺术”(VideoArt)的基本定义是:由艺术家创作的“非电影形式”的个人作品(主要指在美学上与电影不同),其美学的主要特征是“非线性时间”、“观念性”、“行为性”。这次展映的作品里,有好几部内容、形式、风格上跨界的作品,因此没有全部称为录像艺术。
“造像”单元的名字意为“人造影像”,因为其中大部分的作品的摆拍、表演和制造特征明显——这些作品给人的观感好像是进入了人造太空舱,不知身处于宇宙中的哪个时空,感受到的是指向性的作者观念。
(1)所谓“非线性时间”是和实验电影的“线性时间”对立的,这也是两者的最本质的区别。“非线性”顾名思义就是“不按时间顺序”。虽然同为影像艺术,但实验电影是电影的分支,早期是在影院放长片的“幕间休息”时放映;而录像艺术以白南准(NamJunePaik)为第一人,受激浪派、偶发艺术、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影响很深,诞生之初就在美术馆、画廊里循环播映,需要让观众经过时随意看其中的一段就能体会到作者的意图,因此更有“非线性”的时间特色。
吴俊勇的《鸟兽散》由Flash动画制作而成,以他常用的“望远镜”视窗窥视着一个阴云密布的魔幻空间,全片没有镜头剪辑,只有镜头运动配合着前后景的层次变化,可说是一个“长镜头”贯穿始终。虽然跟曹斐的《影梦人生》在使用的元素上有相似之处,但其中出现的小丑、动物、政治人物的行为更加怪诞,情节更加无逻辑——特别是没有时间逻辑。陈卓+黄可一的《中国嘉年华》是部实拍与数码动画合成的作品,表现了在茫茫天地之间的一个看似繁华、却让人感到孤寂的游乐场,政治和娱乐都是时代的狂欢。作品虽然有剪辑,但是也没有明显的时间性,更多地是在展现这个虚无的空间。梅健的《对话》和王克伟的《浮生》是比较典型的录像艺术作品,共同美学特点是以长镜头为主,表现对象集中;没有明确的时间阶段,只是在一个主题上不断地加强表现力;而且,在表现空间上下的功夫要大于时间——《对话》秉持了梅键作品的一贯特色,制造了一个纯白色的抽象空间,以突出他与自我的灵魂对话;而《浮生》以近乎恋物的方式、用7分多钟的移动长镜头持续地关注一潭肮脏的死水,体察世界的生命本质。这些作品虽然都以短片形式呈现,但如果出现在画廊里,相信观众驻足较短时间也可理解其氛围和观念。“非线性时间”带来的效果往往是更具“空间”观感,这一点在与装置结合的录像艺术中更为明显。
(2)与实验电影早期引入抽象主义、立体主义这些“现代艺术”的美术风格一样,早期的录像艺术也完全体现了当时的波普艺术、观念艺术的“当代艺术”的思维模式——即观念大于一切。今天,突出的观念性仍是大部分录像艺术作品所追求的。
袁晓舫的《金鸡独立》就是一个以录像载体表现观念艺术的典型。一群穿着学士服的大学生独脚站在一幅画在地上的中国地图上,一旦有人坚持不住放下了另一只脚,就离开现场,随着时间推移,“坚守阵地”人越来越少、直到全部离开。全片几乎是稍加剪辑和调速的固定长镜头,影像上非常单调,而恰恰是这种单调让人有客观、现场的观感,并会拨开影像外衣、直接思索作品观念——中国教育的“独立性”是否成立。王洋的《偶发事件》和张帅的《蒸发》也有明显的形式简单、观念至上的特征。前者是一个升格慢镜头的长镜头,一个十字路口,一群人突然被旁边不明的“偶发事件”吸引了目光,镜头像显微镜一样展现着他们集体无意识和神经质的表情;后者是一个持续推进的长焦长镜头,一个人边脱衣服边奔跑到马路的尽头,炙热的空气把他蒸发为一阵黑烟。这两个单镜头的作品观念都很明确——都在讨论人在社会中的“无我”。试想一下,如果没有看过以上作品的影像,仅听到内容描述,也许就能在人心里产生“观念”的认识,这跟观念艺术追求的语意大于形式是一脉相承的;另一方面,也是与通过时间和剪辑才能组合出语意的实验电影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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