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明
核心提示:首届尼山世界文明论坛于9月26日开幕。9月25日,哈佛大学教授、“新儒家”第三代代表人物杜维明在济宁接受凤凰网独家专访。年逾70的杜维明为了这次专访,专门换上了绛紫色香云纱的唐装。他谈到了与霍普金斯教授对谈的内容,“对话文明与和平文化”,他认为现代国际社会文明隔阂,实际的差异和互不了解已经积累了很深的裂痕;而“对话的文明”,或许才真正起步。
采访人:李杨
对话、沟通才能和谐
凤凰网:尼山论坛中有一个和的对话,你是怎么理解的?
杜维明:“和”的必要条件就是“异”,差异。和的对立面常常是同,常常我们把这个“和”和“同”混为一谈,“同”没有多样化。如果是在绘画上应有很多不同颜色。“和”的观念来自音乐的和谐。音乐要各种不同的乐器,甚至各种不同的节奏,才能慢慢形成一个比较复杂但又比较悦耳的乐章。
每一个人,活生生、具体的人都是不同的,每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有所不同。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和谐变得非常重要,通过对话才能和谐。“通”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观念,就是大家能够共鸣,沟通,所以“和”应该是尊重“异”,就是各种不同的“异”,你不要把它当做一种威胁。甚至有些学者说,如果你和持有非常不同观点的人物进行沟通,你先不要把你的主观意愿强加于人,你经过聆听,可能会理清自己的一些成见,拓展你的视野。所以“和”本身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观念。
像在四书里面最重要的一章就是关于中庸的问题,一般都是从静态的结构来了解它,好像是一幅画已经完成了,可是实际要我们来了解的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这个画还没有画好,还在画、还在烹调、还在演奏的过程中,在这个时候有时间的因素摆进来,所以“和”比较困难,在特定的情况下能不能把最好的一些条件充分体现,这才能达到“和”。所以“和”它后面有很大的力量和弹性,是一个中间过程,时间的因素很重要,中间过程才能够体现。
学好做人是和谐对话的轴心
凤凰网:这次尼山论坛您和霍普金斯也会有这样一场对话,能不能聊一聊你们对话的主题?
杜维明:霍普金斯就职于芝加哥大学,他长期讨论族群如何和谐的问题,为美国的少数民族特别是黑人创造发展的空间;他对女性主义也非常重视,认为弱势群体被边缘化甚至失去他们自己的声音了,能不能在一个大的环境中,充分发挥他们的潜力和长处?美国是一个移民社会,所以一直在变动不拘的过程中。
在这样一个移民社会的这些主流人物,对于边缘的或者是刚刚进来的新移民,应该保持什么样的态度?一种当然就非常保守,要掌握自己的资源,怕任何人来了会夺得他们的资源,没有一种共享、共生的观念。
那么霍普金斯在这方面努力一生,他说他努力要做的事情就是学做人,如何做人。这个对我有很大的感触。因为整个儒家的传统,就是为己之学,身心性命之学就是如何做人。如何做人呢?就意味着对学习非常尊重,我们虽然是人但是要学做人。这个学的过程是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所重视或者关切的一个核心价值。
你看《论语》里面第一个字,就是学而时习之的“学”,那么孔子15岁就是要治于学,所以这个学的观念,不仅是中国文化,就是在整个儒家文化圈,中国、日本、韩国、越南都非常重视,当然包括海外的华人。
同一文明内部无沟通是真正的冲突
凤凰网:从尼山论坛放眼到现实社会,像现在比较紧张的中日问题或中美问题,可能存在背后深层文明的冲突,您觉得尼山论坛会对现实上的这些文明、国际争端有一些什么样的启发呢?
杜维明:我们在日常生活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基本上是对话,我们吵架有的时候有矛盾冲突,但都是客客气气的进行对话,没有对话就不可能有日常生活中的交流和沟通。
能不能让它在文明与文明之中,在国家与国家之中,在不同的区域与区域之间进行?以前我的同事提出这个文明冲突的问题,特别是认为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有冲突。那么文明冲突呢?他认为是21世纪最危险且是影响最大的一种冲突,比军事、外交、政治、经济的冲突还要严重。这一点我是承认的,但是他那个观点、含义我是不能够接受的。
因为真正的冲突,不是宗教与宗教之间地缘的冲突,是一般希望和平共存的伊斯兰教徒绝大部分,和极少数的那种暴力组织、恐怖组织中间需要对话。我们讲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有很大的矛盾冲突、需要对话,但是以色列的内部有各种不同的流派,因为犹太教也非常复杂,再加上巴勒斯坦的内部比如基督教和伊斯兰对话,但是基督教本身三大教派就是新教、天主教还有东正教。像这个天主教和东正教大概有好几百年没有沟通,到现在也没有沟通。那么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争议很大,新教有一两百种,所以它们之间也非常不同,所以基督教就是一个复杂的体系。
亚洲的伊斯兰,远远要超出中东的伊斯兰,世界最大的伊斯兰国就是印尼、马来西亚还有巴勒斯坦等。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地图,文化的地图和宗教的地图它是非常复杂的,如果要有和平文化的出现,像孔汉思一直强调一定要先有宗教的和谐,这样才能发展一个和平的文化;而我有这样一个观点,就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出现一种对话的文明。其实我们现在文明与文明之间有很多接触,但多半不是对话,我想现在世界上最主要的双边关系都是博弈,博弈还算是和平。
凤凰网:零和的一种博弈?
杜维明:零和游戏,那么这种博弈呢事实上还是一种在协商、讨论的过程,有些就是矛盾冲突,对话呢很难。人与人之间,我讲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我们要进行对话成为朋友,第一我们就要认识,那得经过一段时间,没有交谈只认识是不行的。虽然有交谈,但只有一两次的沟通是不可能的,要比较长期,可能还要有一种共同的目标,一个基本的共同理想。
另外就是意愿。如果我想跟你对话,但是你不愿意跟我对话,不管我怎样努力是没用的,这绝对不是单边的。所以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文明与文明之间当然更困难。所以我们强调这个对话,并不仅能说它虚无缥渺,是一种高层次的奢侈,有很多人不能对话,对于这个矛盾冲突我们要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我们说世界是一个地球村,充满了矛盾、冲突、抗衡。一位同事说,他担忧这些文明之间的冲突,所以对话更为必要。只有通过对话,才能慢慢的互相了解。
比如说中美到现在没有对话,关于人民币要升值的问题就是美国对中国的打压;关于哥本哈根的博弈也不是对话,还被认为“我钱出得少一点,排放二氧化碳多一点我就赢”。哥本哈根会议也是一种博弈。军事上的对话,包括贸易上面取得一定的协调,这些都是博弈。我觉得如果要对话中美,应该是核心文明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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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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