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的缠绵，于灵魂深处

2011年07月08日 07:49
来源：解放日报

字号:T|T

0人参与0条评论打印转发

曹静

今夏，浙江省博物馆所藏《剩山图》渡海赴台，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珍藏《无用师卷》会合。元代画家黄公望的传世名作《富春山居图》，在海天相隔三百六十年后首次合璧展出，一时轰动两岸。

“无论黄公望或《富春山居图》，都是关于‘望’的纷纭。”诚如浙江省博物馆馆长陈浩所言，《富春山居图》的六百年传奇，尽在一个“望”字。其人其画，皆在一条名为“望”的河流中载浮载沉——

南宋末年，有一陆姓幼童，少年丧父，随母亲改嫁。继父九旬高龄方得立嗣，长叹一句：“黄公望子久矣。”男孩得姓黄，名公望，字子久。

从幼年始，“天资孤高”、“博及群书”的黄公望便肩负了亲友们的钟爱与期望。黄公望一心求功名，广交达官贵人，借此入幕为吏。然而，他辗转数年，非但未获得一官半职，反倒因牵连入狱，跌落人生谷底。出狱时，黄公望已年届五十。他遁入全真教，流寓太湖边，在满腔苦闷中拾起了画笔。

元末，风雨飘摇，山河动荡。画名渐著的黄公望再遭重击，选择了彻底归隐。1347年，79岁的黄公望来到富春江。在他的久久凝望中，富春江两岸的起伏山峦、蜿蜒江水渐渐摄入心胸。他挥毫泼墨，从容落笔。

完成《富春山居图》时，黄公望已82岁高龄。这幅长6米的画卷，不仅技法炉火纯青，更以清逸的格调、幽深的意境、苍润自如的气韵、平淡天真的气象，成为黄氏艺术创作的集大成之作。因黄公望历经仕途波折，深受隐逸思想的浸染，《富春山居图》亦寄寓了他的毕生感悟，大美不言的山水中，是看尽人生无常后的云淡风轻。

明清以降，《富春山居图》历来被视作文人山水画的典范之作。沈周、董其昌等画坛大家对其极为尊崇、珍爱，为其赢得了“画中兰亭”的美誉。“一世黄公望，万世望黄公。”历代书画家、收藏家、鉴赏家乃至富商权贵、帝王将相，都对它推崇备至，积极索求。《富春山居图》由此开始了历经沧桑的辗转流传。

黄公望的好友、全真道士无用师，因“知其成就之难也”，追随多年而得之，成为《富春山居图》的第一位收藏者；此后，它成为明代画家沈周的珍藏。然而，得而复失，令沈周黯然神伤；万历四年，又一位大书画家董其昌购得此卷，兴奋得大声赞叹：“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是矣！”

晚年，董其昌将《富春山居图》质押给通政史吴达可，吴家三代都对其宝爱异常，甚至建筑“富春轩”专门收藏。明清易代，吴达可之孙吴洪裕舍弃家中满堂珍宝，随身携带的唯独这幅画卷。

这是一种性命相抵的珍爱，但是既有欲望之强烈，必有绝望之决绝。1650年，吴洪裕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他令人将《富春山居图》投入火盆，为自己殉葬。

万幸的是，侍立一旁的侄子赶快从火盆中抢下了它。长卷得以留存，但起首一段被烧毁，只得分成两个部分重新装裱。从此，它们天各一方，离散飘零，在时光的流逝和人世的变迁中各自演绎着曲折的递藏故事。

后半段的《无用师卷》，陷入了与仿本《黄子久山居图》的真伪之争。乾隆皇帝经仔细鉴赏，“认定”后者为真，前者为仿。但这“仿作亦好”，得以留在宫中。《无用师卷》因祸得福，得到了较为完好的保存。抗战期间，它被转运至南京，1949年后迁至台北“故宫博物院”。

前半段《剩山图》更为坎坷，有长达两百年时间未在世人视野中出现。直到1938年，吴湖帆先生从古董店老板手中见到这幅古画，经反复核查，确定为失踪已久的《富春山居图》卷首，遂以珍藏的青铜器换得此卷。建国后，在沙孟海先生的劝说下，吴湖帆将其捐献给浙江省博物馆。

……

倘若为《富春山居图》绘一幅六百年的历史长卷，人们会清晰地看到，它的命运在人们的复杂情感中颠簸翻滚：

既有画作者蕴寓于笔墨山水中的人生寄望，也有后世画人对传世杰作的推崇仰望；既不乏数代收藏者对艺术瑰宝的尽力守望，也可见挚爱者至炽之烈的欲望与绝望；既有乱世劫难中失落踪迹的痛苦遥望，更有60年来分隔海峡两端的无奈相望……

《说文解字》中如此解释“望”：“出亡在外，望其还也”。因此，“望”字本身就自始至终带有乡愁的缠绵，印刻在国人的灵魂深处。两段天各一方的《富春山居图》之间，由太多“文化乡愁”互相牵连，难以分离。

2010年“两会”期间，温家宝总理提到了《富春山居图》：“我希望，两幅画什么时候能合成一幅画。”2011年，总理的期望得以实现。

一个文明总是需要一些念想才能更好地成就自己的根脉，使其生命源远流长。相信，在络绎不绝前去观赏《富春山居图》合璧展的人群中，一定跃动着对中华文化一脉相承、勃勃脉动的满腔热望。

（《一望六百年：〈富春山居图〉传奇》，张毅清、查律著，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