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继愈近影
见到任继愈先生已经不知多少回了,多数是在国家图书馆举行的重大活动上。作为馆长,他都会欣然发表一番讲话,而我只是默默地听着,远远地注视着这位在众人包围之中的尊敬的长者。第一次与先生面对面地交流是4月14日,先生从国图馆长的任上退下已近1个月。
●哲学的性格在于寻根问底
1934年,中学毕业的任继愈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哲学系,这是他最想读的一个学校和最理想的一个系。在当时社会环境下,读哲学很难找到一份合适的职业。与先生同进哲学系的共有十几个人,最后只剩下3个人,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任继愈缘何喜欢研究哲学?因为他遇事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而哲学的性格恰恰在于寻根问底,探究“人活着为什么?”、“社会发展到哪里去?”等抽象的问题。
任继愈以研究中国哲学史著称,而当初他的兴趣在于西方哲学史,大学三年级的一次长途跋涉奠定了他未来的人生和学术走向。那一年,也就是“七七事变”爆发后,北大决定南迁,任继愈随校南移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任继愈参加了由学校组织的“湘黔滇旅行团”,走了将近两个月,行程1300多公里。一路上风餐露宿,辛苦自不待言。“这次旅行,使我有机会看到了中国农村的贫困和败落。”任继愈后来这样写道,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理想如何与眼前的农村现实发生关系。他决定穷极一生,去探究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传统哲学。
“我现在经常回忆起在西南联大的那段时光。”任继愈说。当时学校条件虽差,但很温馨,师生共处一栋三层楼的宿舍,天天见面,朝夕相处。西南联大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一批名校组成,位于大后方,聚集了中国一批知识精英,学术气氛浓厚。课余经常举办一些学术讲座,任继愈有时间就去听。比如冯友兰的“禅宗思想方法”、贺麟的“知行合一新论”与陈国符的“道藏源流考”等。
浓厚的学术氛围,为任继愈以后的学术研究和知识结构的拓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时光荏苒,当年的年轻人已进耄耋之年,任继愈依旧对哲学寄予厚望:经济越发展,人们看问题越深入,哲学的任务越重大。
●毛泽东启发他研究宗教
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搞革命的,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
1963年冬天,周恩来访问亚非十四国后,给中央写了一个报告,建议加强研究外国的工作,筹备建立包括以美国、苏联为对象的14个研究所。毛泽东1963年12月31日在这个报告作了批示,要求增加对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回教、佛教)的研究。因为有了这个批示,任继愈于1964年受命组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在世界大多数国家的思想界都公认中国无宗教时,任继愈挺身而出,试图驳倒这一观点。他认为:“任何一个国家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不然不可能维系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家和民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重新提出了“儒教即宗教”的观点,并在他主持的世界宗教研究所专门成立了一个儒教室。
目前,在学界,公认任先生对中国哲学的最大贡献是:他认为儒、释、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大支柱,并深刻而又广泛地影响着我国社会各阶层。他力图把中国佛教思想纳入中国哲学发展的主流,并认为道教对中华民族的重要性绝不亚于佛教。在他的思想意识当中,始终认为思想文化的研究也要从国情出发,而“多民族统一大国”则永远是中国的国情。当然,他仍然坚信人类走到某一天,有可能便会进入“大同社会”。国家组织消亡,而宗教与哲学依然存在。宗教的基础是信仰,哲学的基础是怀疑。宗教不如哲学那么彻底,宗教的寿命比国家长,哲学的寿命比宗教长。
●无名无利整理古籍
古籍整理是先生近年来投入精力最多的一件事。由他任主编的107册的《中华大藏经》,历经十余年才陆续出齐。
任继愈认为,图书不同古董,不是花瓶,而是供人阅读的,现在有些书躺在图书馆里,不整理就不能发挥实际作用。像《中华大藏经》的底本《赵城金藏》,本来深藏在图书馆里,保存得很好,读者看不到,现在把它整理出来,大家就能用了。
古籍整理是一件与名利无关的事,先生多年来孜孜以求,专注于这一项“造福后人”的事业,却每每感叹于事业后继乏人。
“如今的大学毕业生比较现实,一个地方给1000元工资,另一个地方给1500元,他就去给1500元的地方,全然不考虑理想,不考虑有没有兴趣。”先生最后感慨道:“有的年轻人不愿意开荒,只愿意收获。如果大家都这样对于集体只讲索取,不讲回报,或者索取得多回报得少,集体就没有发展。”
任继愈小传
1916年生,山东平原人。1938年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此后任教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64年被委任筹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后任该所所长、研究员,兼任中国无神论学会会长、中国西藏佛教研究会会长、中国哲学史学会会长。1985年任北京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前身)馆长,兼宗教所名誉所长。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五、六、七届代表。现任国图名誉馆长。专著有《汉唐佛教思想论集》、《中国佛学论文集》(合著)、《中国哲学史论》,主编《中国佛教史》、《中国道教史》、《宗教辞典》、《中华大藏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