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百年——从帮会到黑社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2月
赵 志
金庸笔下的天地会其现实源头在哪里？民国年间盛极一时的三大帮会如何从辉煌走向覆灭？民间所了解的有关秘密会党、黑帮的说法多流于神话、传奇故事，或荒诞离奇，或狼豚矢亥，均与真史相去甚远。而近年随着重庆“打黑”专项斗争的展开，帮会、黑帮的过去今生再度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鉴于此，长期致力于研究秘密社会史的专家秦宝琦先生推出《江湖三百年——从帮会到黑社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2月），旨在告诉读者一个真实的“江湖”。
何为“江湖”？何谓“秘密社会”
事实上，中国历来就有一个被历代主流学界长期漠视的亚社会群体，其思想言行虽异于主流社会，却事实上支配了中国社会的另一半，“书写”了另一部中国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要了解一个真实的中国，并试图剖析今日国人之大众心理与思想性格的形成路径，不去关注这一特殊群体的所思所为，无疑是不够的。
秦先生长期致力于中国亚社会形态史研究，亦即所谓的“江湖”史。笔者曾拜读过先生其他著作，如《清前期天地会研究》、《中国地下社会》（三卷本）、《洪门真史》、《说古道今话“邪教”》、《中国秘密社会》（七卷本）、《千年王国与白阳世界》等，十分感佩先生研究之专深。
对于“江湖”一词，在理解和使用上宜分为广义和狭义两个层面。
广义的“江湖”范围大得很，其成员主体应为下层社会的游民阶层。他们不仕、不农、不工、不商，因居无定所而四海为家，浪迹天涯。这种飘忽不定的生存状态造就了他们来去无踪、神秘莫测的特征。如果按照更为通俗的理解，举凡主流社会之外的社会阶层均应包括在广义的“江湖”之中。由这些群体的日常活动所构成的社会文化现象即所谓的“江湖文化”。
对于狭义上的“江湖”，史学界较为规范的称谓是“秘密社会”，主要包括秘密会党（帮会）和秘密教门两大系统，前者以歃血结盟、异姓结拜或师徒传承方式聚集结社；后者以信奉神灵、传承信仰、强化教义教规为纽带和组织方式。它们或结成党伙、帮派，或形成民间教门、地下教派，因言行举止均逆于或异于常态世俗社会（前者聚众结社，寻衅滋事，威胁统治秩序；后者言行怪异，“夜聚晓散”、“食菜事魔”），长期不为统治阶层认可而频遭取缔镇压，被迫采取地下方式隐秘活动。这种附着于主流社会之外的结社因此被冠以“秘密”二字，相沿成习，“秘密社会”的称谓便流传至今。秦先生等学者把这样一种隐性社会发掘出来，以期引起更多人关注和研究，使之努力接近历史真相，从而力图使“江湖”文化和“江湖”习气在现代化进程中最大限度地得以消解。这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
秘密社会史曾被置于史学界“五朵金花”之一——农民战争史研究的范畴
因秘密社会长期不为主流史家所正视，加之较少留下文字叙事材料，所以挖掘近代帮会的早期源流、发展过程、生存状态等素材是一项颇费时力的工作。上世纪中叶之后，中国秘密社会史被置于史学界的“五朵金花”之一——农民战争史研究的范畴。受阶级斗争史观影响，秘密会党、秘密教门的所有活动不可避免地被罩上层层光环，作为封建社会里反抗阶级压迫的先进力量而一律大加颂扬。
秦先生早在“文革”期间即已关注这一特殊领域。在研究中经历过数次大的交锋和论战，使得自上世纪80年代之后逐渐式微的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领域不时泛起阵阵涟漪。这里以中国三大会党（帮会）之一——天地会起源为例进行说明。天地会起源问题曾被视为史学界的“哥德巴赫猜想”，长期以来一直众说纷纭。无论是“明朝遗老反清复明”说、“郑成功创立”说，还是“万五道宗创立”说，均认为天地会起源于康熙年间。这使得“天地会创立于康熙年间”的说法深刻影响了近现代史学界100多年。当1964年北京大学的蔡少卿先生（后供职于南京大学）提出“天地会起源于乾隆年间”的观点后，质疑声一片，和者寥寥。20世纪90年代，多年查阅清宫档案的秦宝琦先生凭借乾隆年间闽浙总督伍拉那的一道奏折重溯历史真相，认为“天地会系由福建云霄漳浦洪二和尚（俗名郑开）于乾隆廿六年创立”。其后又亲赴当地做田野考察，并从郑氏后人口述和家谱中寻得新的证据，从而基本上确立了“天地会起源于乾隆年间”的观点。这期间，秦先生的研究也引发了史学界一系列大大小小的论战，持续10余年仍未平息。目前虽然支持“康熙说”者仍大有人在，但新一代史学工作者基本上认同了“乾隆说”的观点。
“江湖”文化、帮会习气如何消解
揭秘中国三百年“江湖”、帮会史的另一重大意义，便是揭示“江湖”文化、帮会习气对中国民间信仰、民风民俗产生的重要影响，乃至对当下国人的思想结构、大众心理塑造所起到的某种程度的消极作用。
“江湖”真正的问题在于：帮会往往奉行“小团体至上”的处世原则，除内部订立并严格执行的帮规、誓约外，对外则基本上不服从什么社会规则，蔑视国家法度，轻视社会公认的游戏规则与道德规范。即使在辛亥革命这一革命力量与会党势力实现“完美”结合的“蜜月时代”，“有奶便是娘”仍是大部分帮会团体的生存法则，一旦其利益难以满足，顷刻便会翻脸，轻者分道扬镳，重者倒行逆施，走向革命的对立面。
当今流行文化中处处渗透着“江湖”文化的影子。诸如“摆平”、“搞定”、“把××做了”等当代生活中的词汇，很多实来源于帮会文化。很多社会潜规则仍顽固影响着社会某些角落。“江湖”文化、黑帮现象的消解，涉及民生、体制、人性等方方面面，单纯施以道德评判无济于事。根除黑帮的出路不仅仅在于打压“江湖”，更在革除弊政，完善体制，使正义得到伸张，正当需求得以满足。
(作者为中国国际友谊促进会社会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