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7日,台湾清华大学历史研究所教授张元第4次飞越海峡来广州上课。
这位年过六旬的饱学之士、谦谦学者,每年都不辞劳苦地自费来为广州上百历史老师授课,解读《资治通鉴》,介绍传统史学。
作为钱穆先生的弟子,张元先生对于宋史的研究堪称一代大家。他在史学园地里默默耕耘的学者风范,给中学历史教师们以极大的精神鼓舞。说起对他的景仰和感念,有位普通中学历史老师如此表达道:他就像老师们的领跑者,作为中学历史教师,也许一辈子都成不了历史学家,但确应该一辈子都像历史学家那样去工作。
历史并不是绝对客观的
羊城晚报:作为一名大学教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不辞辛苦来为广州的中学历史老师上课呢?
张元:大学教授里像我这样做的是很少。我是志愿者。有一个机缘,1986年,我在台湾“国立”编译馆的支持下,开始编撰当时的中学教材《中国文化史》(下册),后来还编过其他的历史教材。这二十多年来,我逐渐关注中学的历史教学。现在,我在台北、新竹、高雄、广州四个城市都长期为中学历史老师讲课。学生和老师都应该尽可能地多读书,而历史老师更应该对传统典籍有一定的认识。我自己觉得,我没有什么企图心。我并没有很大的心愿立志要成就一番事业,也并没有想着自己要成为传统史学的发扬者。本身有意义就去做,将来有没有成效我不知道。
羊城晚报:我们听到过一些对历史教材的批判之声,有的人甚至说,现在的教材有不少内容都没能完全还原历史的真实。您认为呢?
张元:台湾历史教材也一样。历史的本来面貌谁知道呢?即使是教科书的编撰,也带有一定的时代背景和作者本人的看法。比如讲到国共关系,以前写对日抗战都是共产党领导的,现在提国民党也扮演重要地位。这都是时代原因造成的。没有历史事件是有所谓“真相”的。所以我们所知道的历史,许多都来自于史学家的个人理解,可以说,没有历史学家就没有历史。历史并不是绝对客观的,而是具有主观人文色彩的,我们都是对留下来的资料进行的推测。
老师应兼顾应试和素质
羊城晚报:你希望中学历史老师怎样影响他们的学生?
张元:我觉得相比之下,教科书的内容并不是最重要的,老师的讲解才是最重要的。对学生来讲,最重要的是老师的学问和态度。如果老师本人的学识渊博、态度负责认真,学生就有更多收获。历史教科书的内容非常有限,对于学习一门学问而言,只读教科书是完全不够的,必须要靠老师提供补充材料给学生阅读。好的老师能把阅读的经验、感受传授给学生———这才能真正把学生领进知识、学问的海洋。
羊城晚报:你是否觉得现在的应试教育与你提倡的教育方式有所冲突?
张元:是有冲突的,但我并不排斥应试教育。做老师的应该既顾及学生的成绩,又能兼顾学生能力的培养。如果学生学习只是为了应付考试,那么肯定学完就忘了。所以,老师的教学质量是由他所掌握的学问来决定的,一些老师只是照本宣科地读书,这种方式我不提倡。高中历史完全可以像大学一样教,但这并不意味着要放弃应试教育。在完成应试教育的前提下,历史老师可以更多地考虑到学生的兴趣。
教科书不是唯一正确的
羊城晚报:学生自己该怎样培养能力?
张元:学历史,绝不是死背,绝不是机械记忆,学生必须要阅读更多的历史资料,并且具备阅读、分析资料的能力———这其实是给大陆、台湾学生的共同建议。在阅读史学家对过去事件的记载中,用想象力的眼光去看过去的事情及人物的内心活动。要读好历史,想一想的工夫是绝不能少的,想一想每一个时代、每一位人物等等的特色,勾勒出一幅幅历史的图像外,还要对于事情发生演变的因果关系多想一想,想到得出自己满意的解释为止。
羊城晚报:您多次讲到英国经验,他们的历史教学最值得我们借鉴的是什么?
张元:上世纪70年代英国出现了“历史科的危机”,因为英国学生参加会考的时候,选考历史的学生急骤减少。探讨原因,是学生认为背诵一些史实,知道王朝兴替以及帝王将相的名字,毫无用处。世界上进行历史教学改革最早的国家是英国。他们认为,最重要的并不是知识的积累,而是他们对知识的理解以及对获得知识过程的探索。英国教科书,几乎每一课都录有资料,都有讨论的问题,课本会选录不同观点的史料,把多个历史学家的观点呈现给学生,让学生自己去认识、了解历史。
在我看来,这次改革影响了世界各国的历史教学。而要推行这样的改革,必须要有一批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以及富有改革热情的中学老师。而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很少有人会关注教学的基础工作———研究学生学习能力的培养。
我们的教科书中没有史料,老师又不发课外资料,我们如何训练解释因果的能力?就教科书的内容,仔细地想一想,看看它的说法是不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也是一种练习的方法。这样做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要相信教科书的解释就是唯一的正确解释。教科书上的某些解释并不高明,可以讨论,是不需要背诵的。
不赞同“大话”历史
羊城晚报:您是否赞成一些史学家用通俗的语言、现代化的表达向人们讲述历史?例如百家讲坛中的一些讲者。
张元:我个人不赞同用通俗化、现代式的表达,甚至“大话”来讲述历史。带动大众看历史,讲过去的事情是要有依据的,更不能把过去和现在的事情混在一起讲,人们必须知道,过去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而我们学习历史,是为了扩大了解人世间的经验和道理。
羊城晚报:您每次开讲之前,都会先向老师、学生推荐很多人文类的书,比如这次的《为什么孩子要上学》、《读书人读书讲义》、《科技奴隶》等等。
张元:即使是历史老师,读书不能只读传统史书,一定要泛观博览,这有助于提高人们对文本解读的能力。我在台湾开办《资治通鉴》的读书会时,也会向大家推荐许多好书,虽然每个人对“好书”的理解不同,但如果一个学期下来一本书都没看,是不应该的。
羊城晚报:您是否认为现代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的内容感到生疏?
张元:学生对传统文化内容感到生疏,并不只是中国才有的问题,这是全世界都存在的一个问题。但实际上,传统经典经过了时代的磨砺,里面必然有重要的、正确的内容值得现代人借鉴。如果大家对经典感到生疏,会是很大的缺失。如果学生疏忽了对传统文化的积累,其实对他自身而言也是一种损失。所以我觉得,学生不仅要读中国的传统经典,西方的经典作品也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