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曼与丽芙·乌曼
过路诗篇
文/张璐诗
在奥斯陆那几天,夜里碎酒瓶子满地,日间阴霾满天,礼拜日市民们则摆出“空城计”。19世纪,剧作家易卜生说,这个自由的国度,堆满了不自由的人。画家蒙克说,这里真不是人住的地方。易卜生和蒙克说完了这两句话,都离国出走了。
但易卜生又回来了。他的最后17年都在奥斯陆度过,每日中午12时前他一定放下手中的笔,出门,先经过一个橱窗对表,然后径直往“大饭店”(Grand Hotel)的咖啡馆,在一个靠窗位落座。这张暗红色软皮的长椅,朴素陈旧,也成了“文物”。
我也慕名去了“大饭店”。走进门时忽然意识到擦身而过的紫衣女郎是前夜在剧场内见过的挪威电影演员丽芙·乌曼,也就是瑞典新浪潮大导演伯格曼生前最爱的演员乌曼。激动了一阵,我回过头来硬是让人把刚上了车的乌曼请了下来。这位挪威“国宝”年近古稀,依旧沉静高贵。她与伯格曼的一段情结束后,两人依然相惜。
天下起了毛毛雨。乌曼说,伯格曼最后几年都住在斯德哥尔摩,而她常居纽约。过去几年,她都只拍伯格曼的戏。他们的女儿琳恩·乌曼已成长为挪威有名的女作家。乌曼也常演《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她对我说,每次饰演该角色都受到启发:“我们女性其实一直都像娜拉那样——在依然是父权至上的大部分社会中、在追寻真知的路上,以各自的方式不断起舞。”
回途中,巴士经过街角一幢楼,醒目的蒙克名作《呐喊》以黑白木刻风格涂满了整面墙,画作至少有6米高,除此之外那只是一幢普通的四层红砖楼,楼下四周竖满了类似“施工危险”的标志;楼面有些已碎的玻璃窗边,还涂着蒙克的名字。原来无意中我就摸到了奥斯陆“朋克”与无政府主义的艺术家们的大本营——著名的Blitz。在欧洲各城市都能看到类似的老房子,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迎来新青年们“占空屋”风潮时,就被逐渐转换成了涂鸦、创意与派对的综合空间。与一般的“空屋”不同的是,这里曾是蒙克生活与创作的旧居。我身旁奥斯陆市政府的一位老职员半是无奈半是理解地摇头:“孩子们想要发泄不满,就到这里来。政府多次想收回都没辙。”
巴士上还坐着易卜生剧院的总监英格尔·布尔逊(Inger Buresund)。她坐过来,说要透露一个“秘密”:《培尔·金特》组曲的作者格里格有信件显示,当年易卜生向格里格邀约作曲时,格里格原本“非常厌恶该剧浓郁的民族主义情绪”,答应易卜生后打算以同样富含“民族主义”的音乐讽刺该作品,不料反响奇好,而且没有人读出当中的反讽意味。英格尔说,在挪威大家对这一段掌故都三缄其口,不愿意破坏《培尔·金特》在戏剧和音乐上的双重“国宝”形象。
好一则八卦!让人想到,就算是人们围坐一桌口耳相传一句话,最后也可能变成以讹传讹,何况是隔了时空世代的历史细节呢。这样也好,留得路人去天马行空颠覆想象。而1893年在克里斯蒂安尼亚(奥斯陆旧名)的桥上,双手捧着黑洞两旁的腮,蠕动着的《呐喊》,说不定是蒙克闲来的一记玩笑呢;易卜生创作《玩偶之家》的初衷源于反女权主义也并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