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潜艇“猎杀潜航”
中国海军舰队从西太平洋演练归来,自卫队研判潜艇究竟在哪里?
石一枫为新一代顽主留影

2011年02月01日 08:57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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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并供图/李云雷

◆访谈

■自负地说,在写北京青年成长史的长篇作品里,我做得比大多数人更像一个作家

■北京的冷暖在于普通人的冷暖,老舍伟大,并不是因为他写过北海故宫,而是因为他写过小羊圈。我的写作,不想继承民俗,只想继承现实。

——石一枫

■吃饭怕胖,喝酒难受,夜店嫌吵,游戏不会玩儿,我该干吗去啊?经常在写东西,主要的原因,我想是无聊

李云雷:你平常里给人的印象是不太严肃,总是嬉笑怒骂,妙语连珠,似乎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我知道你其实颇为勤奋,尤其在文学创作上更是执著,这几年你每年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从《B小调旧时光》到《红旗下的果儿》,再到《节节最爱声光电》,无论在质量还是在数量上都颇引人注目,这种外表的随意和内心的认真构成了鲜明的反差。

石一枫:我性格是不太正经,太正经了会让自己和别人都很累。谁都不容易,又不是一天到晚都干拆房子、盖房子的大事儿,何苦那么严肃呢。和人相处,我基本持一种“你好我也好”的态度,要是有“和谐办”,应该给我发工资。而经常在写东西,主要的原因,我想是无聊。吃饭我怕胖,喝酒我难受,夜店嫌吵,游戏不会玩儿,我应该干吗去啊?作为一个从小和文字打交道的人,除了看书也就是写书了。我羡慕那些不如我勤快的人,因为他们在生活里一定有更多的乐子。

李云雷:你中学时期就在《北京文学》上发表过作品,可谓出道甚早,你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王朔、朱文等人对你的早期作品有较大的影响,能否请你谈谈那时的阅读对你的写作产生的影响,以及你现在对这些作家的看法?

石一枫:最早就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吧。跟大多数北京“文青”一样,那个时代特别爱看王朔,刚开始是语调,后来是姿态。到了大学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朱文,觉得这人太了不起了。那时候看作品看得最细的,就是王朔和朱文,还有韩东,几乎连报纸上的小文章都不落下。这些作家告诉我:对一个时代理解最深刻的,往往是它的异类。

■我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文字情绪,开始用“过去时”的眼光看待青春期的事情,证明我已经不是一个愣头青了

李云雷:你在北大读书时写了不少中短篇小说,比如《楼上的清源》、《请我吃盘猪头肉》、《在王府井拉屎》、《创业史》等,这些作品风格不同,有的清纯,有的戏谑,有的沧桑,我曾经用“狂欢中的荒诞,快感中的寂寞”来概括对你这一时期小说的看法。但是最近几年,你几乎不再写中短篇,而集中精力写长篇,我想体裁的选择,也与你对文学看法的变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你能否谈谈促成你这一转变的诸种因素?

石一枫:原来一直在摸索,有题材方面的,也有技巧方面的。摸索完短的,自然而然就想写长的,因为想讲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而习惯了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段里讲人物的命运后,构思中短篇的能力反而弱了,有个念头都不由自主地往远了想——这可能是我的退步。但总的来说,体裁的转变,就文学内部的原因而言,基本是自然而然的。

而外部的原因也很客观:在出版市场上,读者喜欢看的还是长篇小说。你中短篇写得再好,看故事的人不喜欢,那多亏啊,不如多写点长的。这也不能怪读者,我自己看书的时候,也喜欢长篇小说。

李云雷:你的中篇《五年内外》,跟以前的中短篇小说相比可以说是一个跃进,这篇小说仍然机智、幽默、戏谑,但其中却有一种时间流逝的沧桑感,写出了成长、成熟的过程及其间的人生体验,这篇小说让我想到王朔的《动物凶猛》,但不同的是你所写的是新一代青年的经验。我想这篇小说也预示了你以后的创作,在《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中,似乎仍延续着《五年内外》的方向。请问你如何看待《五年内外》在你创作整体中的位置,也请你谈谈创作这篇小说时的情景与想法。

石一枫:那个小说与以前写的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情怀的变化。我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文字情绪。看事物的眼光也开始长了起来。像王朔的名篇,那是一定的。他写的是大院儿子弟在七十年代的事儿,我写的是同一类人在九十年代的生活,有点“后传”的感觉。

在写完这篇小说之后,我决心去写长时段的、有时代性的小说。而写的时候,本来只是想描述上中学时经历过的一次斗殴事件,我有一朋友是小流氓,让老流氓揍了。但写完这部分之后,我突然觉得:不行,我得再写一段,没有“下篇”就不完整。开始用“过去时”的眼光看待青春期的事情,证明我已经不是一个愣头青了。

■“80后”已经从“自然人”变成“社会人”,这就要求年轻的作者从个人情绪中挣脱出来,用有所担当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别人的生活

李云雷:《B小调旧时光》是你的第一部小说,但它在你的小说中可以说是一个异类,它写出了一个超现实的世界,但它不同于网络上流行的玄幻小说,因为其中现实生活的描述仍有很大一部分,而现实与科幻的交织很有意思,可以看出《黑客帝国》、《达芬奇密码》等作品的影响,请问你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写你的第一部长篇?

石一枫:第一部长篇小说总是“习作”的味道很浓,除非你是曹雪芹,第一部就是最后一部——还没写完。对于这个规律我完全承认,但当时只希望自己能做到两点:别太“水”,别因为尚未具有写现实的能力,就抛弃对现实的关注。好的玄幻、科幻作品,一定也能从中看出现实的影子。而当时写一个科幻题材,是因为我一直喜欢看科幻片。以后有能力的话,我会试着再写出自己完全满意的科幻作品。

李云雷:《红旗下的果儿》是一部很成熟的作品,小说通过几个80后青年的成长写出了一代人的经验,其中也凝聚了你个人真切的体验,所以有人称它为“80后的小史诗”。我觉得这部小说在写法上,既有传统现实主义尤其是“成长小说”的因素,又具备当今流行的“青春文学”的要素,但它比前者流畅好读,也比后者深切自然,可以说是一次成功的探索。这部小说也让我们看到,“80后”是怎样慢慢成熟起来的,他们有着怎样不同于前人的独特体验,我想这也是你这部小说超越很多80后作家的地方。你能否谈谈你创作这部作品的得失,以及你对“80后作家”的看法?

石一枫:《红旗下的果儿》得之于眼界,其次是笔力。自负地说,在写北京青年成长史的长篇作品里,我做得比大多数人更像一个作家。但也失之于经历和经验,小说的后半段,还是模式化了一些。

至于“80后”,我觉得这几年最大的变化是:从“自然人”变成“社会人”了。这一代人的变化要求年轻的作者从个人情绪中挣脱出来,用有所担当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别人的生活。如果做到了,那么80后作家会比传统的“文坛作家”更有文学意义。从这个角度讲,韩寒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家,但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作家了。

李云雷:《节节最爱声光电》是你最新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与《红旗下的果儿》相似,写的也是80后青年的成长故事,不同的是这部小说主人公是一位女孩。你作为一个男作家,为何会选择一个女孩作为叙述的视角?你对这样一个普通北京女孩的关注,是否是离开个人经验,试图去理解他人与“世界”的一种尝试?这是否预示着你在写作上的新变化?

石一枫:新书写女性,是因为男性主人公过去写过了。再写新的男性,多半是自己不熟悉的,隔阂更大,还不如某些女性主人公来得亲切。写了女性,会发现男性本质上都是幼稚的,而女性有了人间烟火打底,则宽厚、智慧得多。结过婚的人都知道,你刚开始以为娶了一妹妹,到头来才会发现娶了一妈,这是因为再沧桑的男人也是老小孩,再青涩的女人也是小大人。假如说这次的写作有所收获,就是能让笔触丰富一些,并期待自己有能力触及真正的“别人”。

■王朔应该不会承认自己和老舍有什么继承关系吧,作为一个移民的“第X代”,我对所谓“老北京”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李云雷:你生长在北京,作品也大多取材于北京生活,那么你的写作与老舍、王朔等“北京作家”,是否构成了一种承继关系?我记得你的研究生论文做的是老舍研究,你是否认同于那些京味作家的作品?如果是的话,你想在自己的写作上有什么新发展?如果不是,你有什么新的写作理想?

石一枫:没办法,生于斯长于斯,我只能操一口三环路以外的、北京话和普通话的混合腔写作。南方作家说普通话的那个腔调我也学不来——据说这个调调是“艺术”的。

我想,王朔应该不会承认自己和老舍有什么继承关系吧,作为一个移民的“第X代”,我对所谓“老北京”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说句在民俗爱好者里犯众怒的话,对于拆古迹的事儿,我并不觉得有多么愤怒——相反,看到一间毫无历史价值的民房被强拆,反而会涌起跟某些人拼命的冲动。北京的冷暖在于普通人的冷暖,老舍之所以伟大,并不是因为他写过北海故宫,而是因为他写过小羊圈。我对“北京”这个城市的写作,不想继承民俗,只想继承现实。

■和大多“非期刊作家”一样,我在面对“传统文坛”时也是既自卑又自负,因为我能写的他们提供不了,他们提供的我写不了

李云雷:你现在在文学杂志《当代》做编辑,也编发了如《1980的情人》、《中国虎》、《中文系》等有影响的作品,但是你的创作与《当代》偏重现实主义的风格似乎有所差异,你也很少在文学期刊上发表作品,请问你如何看待和处理这一微妙的差异?

石一枫:《当代》杂志是一“现实主义重镇”,托大点儿说,没了它,中国的新时期文学史就残了。老编辑更是战果辉煌,从职业的角度,我只能亦步亦趋,跟着人家学习。

至于对个人写作的影响,我可以说:这些年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当编辑。一方面是在办公室,老在听“名编论文学”,外面要请他们讲一场,还得好吃好喝报销路费呢,我一天到晚都在“蹭票”。听得多了,见识也能长进。而更重要的一个方面,在于对“艺术评价”标准的改变。过去写东西,基本是一种显摆的心态:你看,这话说得绝吧?别人说不出来吧?现在明白,在“别人说不出来”之前,得先追求“别人看得进去”。梅兰芳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是座儿的;文学也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是读者的。老编辑说好小说的标准是“可读,可感,可想”,这近乎真理。

当然了,在为读者服务的大前提下,为哪一类读者服务就是作者的自由了。这跟各人的兴趣和能力有关。期刊无论雅俗,服务的基本都是有着丰富人生经验的老读者;而我眼下的写作,主要是和年轻人分享生活。和大部分“非期刊作家”一样,我在面对“传统文坛”的时候也是既自卑又自负的,因为我能写的他们提供不了,他们提供的我写不了。

■外国小说有它的好,但决不能成为中国作家的写作教科书。中国好多搞写作的人挺媚外的,因为他们会媚一切自己看不明白的语言

李云雷:除了创作,你还翻译了英国作家欧文·威尔士很有影响的《猜火车》,还在报纸上开设专栏,这些工作对你的写作有没有影响?

石一枫:我是在上本科的时候看了《猜火车》那部电影,作为一个年轻人,触动肯定很大:哟,人还能这么过日子哪?刚开始看王朔的时候也有这个感觉,当然《猜火车》更刺激。王朔写的中国流氓也就是玩儿嘴,英国流氓直接玩儿命。因为电影,那小说成了名著。工作以后,当时在重庆出版社当副总编的刘玉甫听说我懂点儿洋文,几次约我翻译过洋书,刚开始都没答应,后来他跟我说:这次找你干的活儿是《猜火车》。我一想,意义比较重大了,遂从了。

要说翻译外国小说,对我的正面影响是:让我更加不迷信外国文学了。正所谓亲口尝过梨子的味道,才知道苹果也是不能替代的。外国小说有外国小说的好,但决不能成为中国作家的写作教科书。说句不好听的,中国好多搞写作的人挺媚外的,媚外的原因是:他们会媚一切自己看不明白的语言。

至于报纸的专栏,原是在网上写点生活小感想,后来编辑跟我说,别干那不要钱也吆喝的事儿了,报纸收购了得了。于是就开始写。这种文体肯定比写小说轻松点儿,不用太谋篇布局,抖俩机灵就算对得起读者了。因为轻松,很容易就持续了下来。写专栏能逼着人更细心地观察人和事,而且是大多数人关心的人和事,这对一现实主义作家是有益处的。

◆简介

石一枫:1979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文学期刊《当代》的编辑。写有长篇小说《B小调旧时光》、《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及中短篇小说若干。

◆印象

给你好看

我和石一枫相识多年,他的小说也读了不少,最开始我总觉得他似乎过于追求语言的快感,而忽略了对现实的关注与精神上的探索。现在想来,我这样的想法或许不对,小说是丰富多彩的,是最自由无羁绊的,应该有各种样式,只要能独树一帜,就是好小说。石一枫的小说,让人读起来欲罢不能,而当掩卷时,总会在快感消逝之后涌上莫名的空虚,这或许正是他希望的效果。

现在文坛上到处都在寻找“好看小说”,但真正好看的小说并不多,石一枫的小说却可以说是真正“好看”的。就故事的流畅与语言的快感而言,他的小说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和那些既没“意思”也没“意义”的小说完全两回事。但他的小说不仅仅是“好看”,而且会“给你好看”,他那出口成章的性语言,在故事的推进中往往会达到一种狂欢的效果,既让人佩服其想象力之恣肆,也挑战着人的承受能力。当想象在不断张扬中呈现出一个荒诞的世界时,小说自然达到了高潮,或许令人震惊,或许令人感喟,最后曲终人散,主人公落寞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内心充满了寂寞。

石一枫的小说也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在他早期的创作,如《楼上的清源》、《创业史》、《在王府井拉屎》、《请你吃盘猪头肉》等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内心的清纯,以及外表的嬉笑怒骂,这两者构成了他小说的不同层面,也构成了石一枫性格的两面。

从《五年内外》开始,石一枫的小说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他笔下仍是人们熟悉的北京大院和胡同的子弟,以“流氓”自诩、以打架为乐的小青年,他写得仍然好玩,仍然汪洋恣肆,但是在这青春的狂欢背后,已逐渐渗入了时间的因素,在时间的流逝中,“我”和“我”的同伴都已经长大了,当他们看到街头更年青的一代像他们当年一样寻衅滋事,发泄青春的苦闷与叛逆时,觉得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抽着小女孩儿给的烟,看着烟雾缭绕盘旋,仿佛时光在手指上方徘徊。我感到自己事隔五年,终于超越了一个流氓的境界,这个感觉将让我在充满幽默感的世界中无所畏惧”——“五年内外”,一个人走出了青春期,开始以成熟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在这篇小说中,石一枫融入了他个人真切的人生体验。

此后,石一枫转向了长篇小说的写作,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内,相继写出了《B小调旧时光》、《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等三部长篇。如果说此前石一枫注重的是“纯文学”,注重的是个人主观世界的表达,那么在长篇小说中,他开始注重“读者”,开始寻找一条能为更多读者所接受的表达方式,而长篇小说无疑是他的一种新尝试。

在我看来,石一枫最值得关注的作品是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红旗下的果儿》,这部小说以四个青年的成长为线索,描述了他们从少年到青年的心路历程,写出了他们的困惑、孤独、迷茫,以及在时代变迁中逐渐成熟的过程。小说中有悲欢离合的爱情,有共同成长的友情,也有对时代细致入微的捕捉与刻画,让我们看到了成长于北京大院的“80后”,怎样从懵懂少年成长为有责任感的青年,小说将他们的变化置于整个时代的变迁之中,清晰地描绘出了这一代青年独特的人生体验,他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以及他们的社会历史处境。在描述“80后”的作品中,我尚未看到像《红旗下的果儿》这样深入细致地把握住这一代人心灵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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