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岁吕中：观众需要引导 而不是一味迎合

去年9月，吕中在威尼斯电影节红毯。粉色丝巾是她的最爱，她在不少场合都喜欢用她来“点缀”。 南都特派记者钟锐钧摄

从帝王到知识分子到普通老太，吕中在钟爱一生的演艺生涯里，“体味了各种人生”。

“亚太电影节上给吕中老师拍的一些黑白胶片。”摄影：令糊葱(南都授权刊登)

在这个小鲜肉“横行”的时代里，王小帅的《闯入者》是部特别的作品。老人，是这部电影绝对的主角。饰演老人的吕中，一人就撑起影片超过80%的篇幅。这位75岁的老演员，交出了一份漂亮答卷：2014年，她凭借《闯入者》中的老邓一角，获得第8届亚太电影最佳女主角；此前，她入围了2014年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提名，被视为影后的强有力竞争者。

优雅而不失威严，吕中身上一直带着这样一股气息。她是少数年过古稀、至今还活跃在银幕和荧屏的演员。她曾不止一次地表达对演艺的喜爱：“普通人只有一个人生，我很荣幸通过作品，活了无数的人生。”她在影视世界里做过很多回母亲(电影《故园秋色》，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邓颖超和她的妈妈》、《母亲》)，当过“女律师”(电视剧《你为谁辩护》)，还曾体验过“慈禧太后”(电视剧《走进共和》)、“武则天”(《神探狄仁杰》)。她在戏剧和影视剧舞台上耕耘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光影世界的百态人生，也在现实生活经历过起伏———年轻时下过乡修过水库干过农活，也曾因家庭出身遭遇过磕绊。

王小帅说，《闯入者》需要吕中这样岁数、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来拍，“时间的历史像刻度一样写在她脸上，拍起来很放心，不用化妆，什么都不用，要的就是这样的一种质感。”《闯入者》里，吕中饰演的老邓是个为做过的“不光彩事”负疚40多年的老人，性格强势，却在有意无意间“闯入”年轻一代的生活。在影片上映之前，南方都市报记者曾对吕中老师做过一次专访，这位七旬老人，讲述自己的演艺人生，以及四世同堂的幸福。

PARTA 闯入

《闯入者》剧本，一看就喜欢，“它耐人寻思”

《闯入者》敲选演员时，王小帅约吕中在办公室见了一回。见面没一会儿，王小帅便确定找到了。“吕中老师话很少，她听，听你要表达什么。当她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物有了。因为她不急于表现出来，在听、在吸收。人一旦有这样一种接受别人信息的状态，就一定在心里会酝酿出情绪。”他说，“有她，这部电影就成立了，她就是这部电影的灵魂。”

吕中在1970年代调入北京人艺，按理说她2000年就该退休了，可老太太并没有停歇，反而越拍越积极。接到王小帅的本子后，她很快就答应出演。理由？因为喜欢，因为它“耐人寻思”。“以前的讲述，一般都站在受害者立场，要知道在这个社会，做错事的人一般不会承认错误。”但在她看来，《闯入者》没有避讳“错误”。

A“做错了事很正常，不必去避讳”

南方都市报：小帅导演找你、希望你来演时，你的反应是什么？

吕中：他找我时，说想让我来演这个角色。我看了本子以后，当时就是觉得‘哎哟，一号女主角’，我觉得可能有点辛苦吧……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因为我觉得剧本很好，那我就接了。

南都：剧本的第一感觉是怎样的？它到底是哪些地方打动了你？

吕中：我一看就很喜欢。我觉得这个剧本虽然讲的是一个普通退休女工人的故事，但它耐人深思，应该说是一部好戏。可能很多人会说它“触动了文革”什么的，但这就是我们走过的路。做错了事情很正常啊，我们不必去避讳它。

南都：除了“文革施害者”这个角度外，很多人都会被戏中独居老人的生活状态以及和子女的相处细节打动，很多人说，这些“很真实”。

吕中：对。不单是这些，还有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整体的状况、出现的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说，现在有不少独居老人，还有不少父母教育子女碰到的问题，还有文革遗留下来的、潜移默化渗入生活的一些问题。所以我们大家才更需要反思啊！

B“跑步那场戏，我跑了很多遍”

南都：电影里有个情景让人印象深刻，老邓在吃饭时总要给去世的老伴添副碗筷，然后对着空气说话。王小帅导演有次说，他被你“手握筷子、微微颤抖”的表演打动了。你是加进了自己的观察和构思吧？

吕中：(我跟老邓)都是老人嘛。一个人总是要有所发泄的，心里话总要找个人说说的。老邓是个心理有阴影的老太太，心理有些扭曲，她有好多话不适合跟别人说，只好隔空对着自己过世的先生来讲心里话。

南都：老邓的戏份很吃重，很多都是独角戏，尤其是影片最后还有一大段爬坡、跑上跑下的戏，让人看着心疼。拍摄时你觉得辛苦吗？

吕中：跑步那场戏我跑了很多遍，那是很长的一段路。好在平常我都有锻炼，有这个体力。这部戏拍起来辛苦是肯定的，因为大部分都是我的戏。但这对我来说是个创作的过程、是摸索角色的过程，它让我有创作的欲望，这种创作欲望会给我带来很多享受。自己不要给自己增加负担，也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这样一想，就觉得还好。

PARTB 抽离

四世同堂之家特别和谐，诀窍是“保持距离”

南都记者从吕老太太身上，发现些有趣的事儿：她每次露面都穿着得体，时不时地，会搭配一条自己喜欢的粉色系围巾作为点缀，但与此同时，她直率的谈吐又透着一股威严；她常年活跃在镜头前，与娱乐圈始终保持着“亲近”的联系，但她自称是“现代化的刘姥姥”，不带手机、不带电脑，甚至不上网，她的理由是，“不希望生活被干扰”。

你以为吕中与老邓有很多“共鸣”吧？不！吕老太自己都会忍不住批评老邓，“太唠叨太多事！”

最近，吕中家里添了桩喜事：儿媳妇何琳生了个女儿。四世同堂之家迎来新成员，吕中儿孙绕膝，让人欢喜。但其实，在“经营”家庭这件事上，她和很多老人的传统做法不太一样，她说，要让这个家好，就得从孩子们的生活中“抽离”出来。

“我的原则是生活要简单，不要给自己增加负担”

南都：老邓这个角色跟你年龄相仿，你有没有截取自己的一些生活经验，融入到表演里？

吕中：这个角色的生活跟我自己的没什么相似之处。但因为我是演员，平时会更多地观察生活，我周围有很多像老邓这种心态的老人，我会看看他们怎样生活、工作，很快就有把握了。

南都：那你自己平时的生活是个什么状态？

吕中：我的原则就是“生活要简单，不要给自己增加负担”。很多人都在追求，追求要住什么样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要怎样怎样，但他们没想到，你有这面就有那面———中国文字很有哲理的，得失得失、舍得舍得，都有两面性的。你搞得很复杂，搞得自己各方面都很累(没必要)，你买个好房子，不还得去养它吗？买个好车不也是要去养它吗？你要吃好，不得琢磨怎么做啊？要穿好，不得到处去逛街去买啊，买完了还得伺候它们吧，得洗得熨啊！我这个人挺逗的，我不带手机也不带电脑，更不上网。为什么？因为我不希望那么乱，不希望有那么多的干扰，我的生活很简单，饮食很科学，早餐吃得复杂一点、量多一点，晚餐很简单，喝点粥吃点菜就完了。

南都：粗茶淡饭。

吕中：我们很健康啊！不比那些一天到晚吃得好得要命的人不健康啊。我们住得也很舒服。很好。

南都：你和先生平时的业余生活怎么安排呢？

吕中：我们有我们的朋友，有我们自己的圈子。我们经常会聚会，隔段时间聚一聚聊一聊，吃顿饭，开开心心。我先生身体不大好，所以我们会去泡温泉。我们安排得很好。我每天在家的时候都是要锻炼的，早起走路，5点就起来了，6点钟开始走路，一个多小时。

南都：晨练。走完回来就买菜煮饭？

吕中：我跟我先生都到了现在这个岁数了，(所以)有阿姨了，我们自己不做(买菜煮饭)这个事儿了，以前做的。但因为我经常出去，我先生在家，肯定得有阿姨(照顾)。

“我们家的口号是：为了自己的家，保护好自己”

南都：我之前跟王小帅导演聊天，他说中国很多父母一辈子都在操心孩子的事。你跟子女的相处是这样吗？

吕中：我们一家人都过得特别和谐。为什么呢？我们有个传统，从我们的父辈、也就是我的公公婆婆爸爸妈妈延续到现在都这样：我们每周都会聚一次。谁在谁聚，有事了就干事去，这样的聚能交流感情、交流事情，有什么事儿大家坐在一起谈谈、商量一下。我们从不干涉孩子们的事情。我觉得教育不能灌输。教育实际上是一种家教，家教最重要的是“身教”，你自己做到了，孩子们就觉得你好，他们就会延续地做下去，用不着你去说他们。

南都：你跟孩子们住在一起吗？

吕中：不住在一起。我们家的口号就是“为了这个家，保护好自己。”

南都：保持各自的生活空间？

吕中：“为了自己的家，保护好自己”这不是自私。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孩子，把自己保护好了，就能不让爸爸妈妈担心；我和我先生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了，孩子们就非常放心。他们看到我们过得特别好，有滋有味的，方方面面都弄得特别好，他们也就放心了。所以每个人都要为了这个家保护好自己，要把健康弄得棒棒的，保护好自己。

南都：现在的老人应该怎样找准自己的位置，你有什么建议吗？

吕中：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这不是个简单的事，这是一个时代造成的结果，得慢慢改变。从意识形态上来讲，我们为什么要拍好片子？我们拍好的电视剧、好的电影，就是要用这些东西给大家带来一些影响、形象上的影响，促使大家去思考、去揣摩，慢慢的，他们就会发生改变的。

姚晨：“北电上学时期，吕中老师就是我的表演范本。毕业大戏《小井胡同》里饰演“小媳妇”，我就是扒着录像带，完全模仿了她的形体台词和表演。吕中老师是真正难得的大青衣，在话剧舞台上熠熠生辉，美得让人仰视，现在依然如此。”

吕中谈《闯入者》票房不佳：“我觉得这个可能是一个社会现象，但它不正常。因为这个也需要引导，需要公平。我们有好多文艺片，《闯入者》之所以成为文艺片，它的意义会更深、教育意义会更深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去好好引导呢？观众是需要好好引导的，而不是一味去迎合。”

@令糊葱：“(亚太电影节)颁奖礼上，我坐在吕中老师左手边，坐她右手边的是一个年轻的伊拉克导演，他上台拿了奖后说了些致谢词，大意是把这部电影献给离世的哥哥。下台以后他捂着眼睛，在座位上泣不成声，吕中老师不会说英语，就去紧紧握着他的手，一直握了很久，这一幕让我感动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