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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访]导演许鞍华:愿你的黄金时代似警钟来到心上


来源:凤凰文化

她是时年67岁江湖人称阿Ann的老女孩,她是入行40年的香港新浪潮旗手,她同情于表里如一的萧红和民国,希望每个人都有幸跳出自己认知黄金时代。凤凰文化《年代访》对话导演许鞍华。

许鞍华:愿你的黄金时代似警钟来到心上

核心提示:她是时年67岁江湖人称阿Ann的老女孩,她是入行40年的香港新浪潮旗手,她同情于表里如一的萧红和民国,希望每个人都有幸跳出自己认知黄金时代。(文:吕美静)

2014年5月6日访谈于映艺术中心

“黄金时代”有反讽之意 想探讨观众跟戏的关系

凤凰网文化:在广电总局2012年3月发布的电影剧本立项公示上,片名还叫《穿过爱情的漫长旅程》,为什么改成《黄金时代》?

许鞍华:2012年5、6月,7、8月的时候,要写一些文件报上去,大家都觉得《穿过爱情的漫长旅程》这个名字有点太长,也很文艺,因为李樯特别重视戏的名字,我们就把好多名字写给他再商量,到最后大家都觉得《黄金时代》是比较恰当的,这样子。

《黄金时代》的片名来自这段文字:

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于是我摸着桌布,回身摸着藤椅的边沿,而后把手举到面前,模模糊糊的,但确认定这是自己的手,而后再看到那单细的窗棂上去。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从此我又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来到我这里就不对了,也不是时候了。对于自己的平安,显然是有些不惯,所以又爱这平安,又怕这平安。

——1936年11月19日萧红在日本给萧军的长信

许鞍华:这段话很可以代表萧红作为艺术家的视角的,因为她从来都是有两个极端的东西在她的写作里头,一个是极端残酷的现实底色,人性、战争、生存和死亡,另外一个就是抒情的肆意的东西,猛烈地撞击,这两个混合着成为她创作的特色。这两个极端加起来,反而是非常肆意的,其实是不写实的。她写这封信时很思念萧军,那是她的人生里头一个非常独特的阶段,一个是不在中国在日本,另外一个是以前很穷,很冷,很饿,现在都满足了,可是她的心灵反而非常空虚,她觉得已经是她的黄金时代,这句话在她讲来是有反讽的意思的,同时也是真实的,所以我觉得这句话特别有代表性。很少有作家会把人性的底色刻画得那么好,好多可能不忍心,可能感受不到,也许表达不到,我觉得没有她那么好。

萧红著《呼兰河传》

萧红著《生死场》

萧红

凤凰网文化:你想拍给知道萧红的观众,还是不知道萧红的?

许鞍华:我的想像应该给一些知道萧红的会比较好,可是我希望不知道的观看也不会完全一头雾水。

我拍戏的时候自己的观念一直在改,可能以前会拍出一个非常悲哀的萧红,身世怎么传奇,命运怎么不好,现在我不是特别想渲染这些东西,我只是想探讨一下观众跟戏的关系,跟观众的距离感。如果调教得好,会发生一些观感上的改变,我希望他们很多时候投入,有时候抽离,要不就看不下去了。

写实片并不是写实的 并列多种回忆版本才是真实

凤凰网文化:怎么用电影创作处理真实的历史人物?

许鞍华:整个结构是李樯单独弄出来,我去看认可了,然后就拍的。我说句好像有点自大的话吧,很多时候写实片都不是写实的,都是选择性地把一些你认为是真实的东西拼起来,然后告别人家是真实的,其实是个选择性的真实,不是绝对的真实。所以这个戏我们开宗明义,说这不是真实的,A说这个,B说这个,她自己说这个,有些版本是不一样的,真实其实是找不到的,那才是真实。

你让人家一场空,让人家想,其实这才是真的,因为很多时候,回忆固然是可以错,当时的印象也可以是非常主观的。一开始加在屏幕上的东西,都是让人越相信越好,越感动越好的嘛,但是不如让人家看一个东西,说这是他说的,我不知道,就是让你看一看,你自己想一想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觉得李樯这个设置非常非常好,尤其是在观众层面,满足感不会是在得到剧情上或者是情感上的,我自己一直拍,一直非常非常的紧张,因为这个设想是一个危险的东西,可是非常值得尝试。

许鞍华作品《天水围的日与夜》

凤凰网文化:你早期一些电影很喜欢戏剧性,但是《天水围的日与夜》没有故事,真实时间很长,用情绪的轻重与涨落来结构,《黄金时代》的电影风格有没有结合这两种方式?

许鞍华:比如在《天水围的日与夜》,真实时间是在生活上的真实时间,你喝这杯水用30秒,我们就不剪了,给你30秒。很多时候在戏里面只是示意,你喝了就剪了,但是我们要观众经历这个真实空间,比如看报,试试看,闷不闷,因为一般知道了就会觉得很闷,我们却想办法让这个真实时间延长,让观众真实感觉到他们的生活。这个试验好像成功了,我们不是全这样用,只是有些用的时候让人家对他们的生活感觉更强烈。到了萧红这里,我们不是要让人家感觉真实,而是要让人家不是感觉不真实,给一个版本,同时预告还有很多版本,让观众自己去想。

萧红、鲁迅去世是最好的命运 否则都会经历文革折磨

凤凰网文化:电影里,每个演员面对着镜头介绍自己,比如汤唯,我是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年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这里是不是有借鉴《史记》,为人物立传的意思?

许鞍华:也有一点,像一系列的肖像,比较后现代的效应。在同一个镜头里超越时空了,他就说他死了,看你有什么反应。叙事的人对着镜头说故事,通常都是舞台上的东西,他演着突然对着你讲话,你会抽离,觉得这个不真的,像电视节目的介绍。我发现一个很怪的现象,当你越来越投入看萧红这一代文人的故事,他却穿着戏服在某个历史时刻,说以后会发生的事,你会觉得特别怪,但是到后来,他们再跟你说,比如对着镜头哭,你反而觉得很感人,为什么应该抽离的事,到后面变成感人的事呢,就是这套东西起了作用。这是我拍戏没试过的,我过去看很多戏,也没看过这种拍法,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实验到底成不成功。

《黄金时代》海报

《黄金时代》海报 

凤凰网文化:《黄金时代》里的一代文人群像,你个人比较喜欢谁?

许鞍华:我当然喜欢萧红了,比较容易出彩的人物是萧军,因为他的性格很鲜明,聂绀弩也比较突出,而且到这里对着镜头的那套讲话已经发生了作用,你已经接受了,所以就开始有效果了。

凤凰网文化:怎么交代萧红去世后别人的命运?

许鞍华:我们不交待了,胡风就是大右派嘛,他们不死的话,都会经过文革的折磨。不是有个故事吗,端木、萧军跟骆宾基三个人都在孔庙里头跪在地下,那时候在批判老舍,过两天老舍就跳湖死了,他们三个人就在那边给人家抽打,萧军好像还和人家吵起来,那时他们可能会宁愿早死。

我们想说的就是命运的莫测,你以为你在一个黄金时代,可是接着就很惨了,很少人像萧红这样子自己感觉到这个时代同时含着下个时代。因为时间是线形的,我们就把几个时空拼在一起,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你也不知道是好运跟不好运,所以很多时候萧红的反应都很神秘。如果你让观众蛮多地方留白的话,感觉是好的,不要说得那么清楚,因为人生不是有原因有后果的嘛。

40年前就想拍萧红 她的生活就是她的作品

凤凰网文化:对萧红的左翼文学如何处理?

许鞍华:没有说得很清楚,反正他们是文人,他们非常关注那个社会,而且他们是进步的。我不是表示一个立场,只是说他们当时的态度是这样的。这个就不用渲染了,所有的革命跟爱情都是浪漫的了。

萧红和萧军

鲁迅

凤凰网文化:听说你40年前就已经想拍萧红了,为什么钟爱于她?

许鞍华:她的故事有几个层面,爱情故事,生活经验,创作经验,李樯的剧本里也有很多话外音,比如鲁迅的那些,就是她书里文字的话外音。我们的戏其实就是她的作品,她的故事其实很多是她的自传,萧军就是萧军,鲁迅就是鲁迅,《呼兰河传》就是她自己的童年,其他作家不会这样的,她太真实了,直接把生活变成创作。

凤凰网文化:有人评价《黄金时代》虽好,但是不是很有导演个人特色,你怎么平衡别人的意见和自我的坚持?

许鞍华:拍戏创作没有绝对的东西,如果好多人说这个可能会这样好一点,那样好一点,你听一听也无妨,尤其是我,年纪大了,好多东西没有能力经验,不能自己跑去感受等等。我也很难,十年前我跟我妈去陈奕迅的演唱会,我们俩是全场最老的人,人家都在看我们,就是很多场合都不方便去了,所以有时候你不听你就不知道对不对。

汤唯演戏后总是大哭 演萧红突然变成熟

汤唯饰演萧红

汤唯饰演萧红

凤凰网文化:汤唯说你不允许她在戏里哭,她总是演完之后痛快地大哭一场,为什么?

许鞍华:我觉得汤唯特别特别难演,我也没有告诉她萧红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怎么样,只是告诉她情绪对不对,她就觉得很难,因为我是以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一个版本,而不是以一般戏剧的要求,比如她跟她弟弟见面,一般的戏一定会弄得她想哭很惨,可是我们让她很平,没表情,我不希望她老是告诉观众她在想什么。我感觉她整体来讲,还是做到了,比如戏里几年后经过很多事情,她整个人都好像年纪大了,因为是从23岁到26岁,有一个很大的改变,可是她没老,不是化妆问题,就是感觉成熟了,所以她是非常非常投入的。

凤凰网文化:拍摄过程中,有没有让你很感动的戏?比如萧红跟萧军分手,冯绍峰自己加了一个戏,把洗脸盆里的水倒在头上。

许鞍华:那个是冯绍峰自己想出来的,那个NG很麻烦的,全身湿了,扣冷水在头上,我也没想到,可是他做了,我们就觉得很好,这样子,就一条。

还有一场戏喝醉酒的演得很好,也是说二萧的欢乐,可是我们剪了,因为有了重复的几场,那场演得很好,又哭又笑。

二萧做爱用克制的特写镜头 拍鲁迅在上海纪念馆

凤凰网文化:怎么想找摄影师王昱合作的呢?

许鞍华:王昱老师是很早想找他合作,可是他都没空,我是看了他的《苏州河》和《周渔的火车》,就很喜欢这个摄影,他几个电影都很不一样,这次刚好有空。镜头都是他定的,我只是告诉他一个中景什么的,用什么镜头没有限制,我都不太懂,二萧做爱的那个戏几乎是全特写了,那个是很克制的,可是特写。

凤凰网文化:说说美术指导赵海,鲁迅的拍摄地点是上海鲁迅纪念馆的一个房子,在武汉遍寻历史遗迹,为展现民国内忧外患。

许鞍华:我们把美工分成景的部分跟服装,服装造型就是文念中,有景都是赵海。武汉的码头,战乱的感觉肯定找不到了,得自己做,武汉的长江好像是整个城市都有水,所以码头很有代表性。上海我们尽量用实景,有些街道也是用实景,鲁迅家整个就是复制的,纪念馆根据鲁迅生前最后的居所复制了一个三层楼,我们在复制的楼里放原来的家具就拍了。他们说这么多人写鲁迅,箫红写的鲁迅最像一个人。

凤凰网文化:这次全部是内地的班底吗?

许鞍华:不是的。声音指导是台湾的杜笃之老师,他录音时说萧红的文字这样好啊。副导演其实是我以前的副导演,他第一次替我拍《半生缘》,还合作了另外两个戏,《幽灵人间》和《千言万语》,后来他娶了一位北京姑娘,就变成了香港女婿,他定居在北京,接了好多大戏,包括《赤壁》,他当那个戏的副导演,我觉得这是个大戏,所以找他帮忙,他又是香港人,可是他已经不是“香港人”,是这样。

凤凰网文化:原声音乐为什么找给《东邪西毒》做过的美籍华裔作曲家伊莱·马歇尔?

许鞍华:是人家介绍,他帮忙搞《东邪西毒》新版的音乐,他很年轻,30几岁,他是一个美国人,爸爸好像是苏联人,他现在香港中文大学做驻校艺术家,他是作曲。他的音乐风格不完全是古典,他有自己的风格,我也不太懂,我觉得挺好的。

民国时代比现在好 更残酷但表里如一

许鞍华作品《倾城之恋》

凤凰网文化:《倾城之恋》拍的也是40年代的香港,是不是有很多人问你,萧红和张爱玲的类比?

许鞍华:《倾城之恋》是82、83年拍,拍的是1939年左右,一直到打仗时候的香港,跟这个戏的后半部差不多。那个时候很多打仗的戏,我觉得没拍的东西,希望这次改进。

我觉得你有点太看重我们的戏了,也不过是戏而已,不要老是找一些很难搞的解读,观众去看了,喜欢不喜欢,我解释什么也没用的。我们尽力做,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很高兴拍到这部戏,我很感激很多人的帮忙,包括幕后,演员,老板,可是时间托太长,我本来担心,现在已经不担心了。

凤凰网文化:戏是很多人一起拍的,可是拿奖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许鞍华:就是,不公平嘛。当然,如果失败,人家就是说你了。

王家卫作品《一代宗师》

凤凰网文化:王家卫刚拍了《一代宗师》,你又拍《黄金时代》,是不是香港又兴起民国热?

许鞍华:也会,因为去年还是前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好多戏出来都是要讲辛亥革命的,打从三年前开始,才有那个民国的概念出来,陈丹青老师说嘛,以前是说军阀时期,解放前,因为过渡的不是正规的历史时刻,蒋介石在我们小时候,根本是个土匪,反派。

凤凰网文化:你父亲是国民党官员。

许鞍华:对,那个时候他是反派,不敢说自己是国民党,怕影响我的祖父祖母在广州。现在蒋介石南京政府打仗的状况,已经比较清楚了,国民党的英勇事迹也翻了出来,大历史小历史都再来了,突然发现原来民国是这样的,很多角度去看这个时代。民国热也好啊,大家重新检讨一下,因为民国是第一次没有君主、帝王,中洋第一次开始文化交流等等,当时人人都在谈怎么救国这些问题。

凤凰网文化:你说好像民国时代比嬉皮士时代好一些,你觉得什么时候是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许鞍华:这个也是主观的了,因为也没有人知道那么多的历史,可以概括地说一个时代。可是我自己感觉,比如以文学、文化的状态等等,那个时代肯定比现在好,我会比较喜欢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是很残酷的,很沉重的,现在这个时代表面是很轻松的,可是底下还是残酷的,可能更残酷,外表跟里头不一样,人就很容易变成很虚无,痛苦都不是痛苦了,就不理,那我觉得更不开心,更难过,有时候你难过都说不出来。不像以前这样,这些人可以很悲哀,人家都有同感,现在如果你觉得悲哀,人家觉得你多余,老土。我觉得这个不是怀旧,我有一点那个经历,因为我是47年出生的,那个时代刚过,50年代的时候我还知道一些当时的人是怎么样,很多人还活着。我感觉那个时候是比较好的,虽然感觉很复杂,可是其实比现在简单。

忆香港新浪潮拍戏很高兴 愿每个人莫错过黄金时代

凤凰网文化:有一个宣传语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黄金时代”,你觉得自己的黄金时代在什么时候?

许鞍华:我不敢说希望现在或者是以后才有,以年纪来讲,肯定不是黄金时代了。我就是希望每个人,如果自己的黄金时代到来的时候,不要不知道,就是不要错过。因为人老是在想以前或以后,不想现在怎么样,每代人都是这样,为什么不在年轻的时候,已经觉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就好好过呢。同样的逻辑,如果是老年也可以好好地过。

香港新浪潮主将

凤凰网文化:70年代尾80年代初出现了香港新浪潮,有包括你在内的,徐克、严浩、谭家明、方言平等一批电影人涌现出来,你觉得那个时候是一个黄金时代吗?

许鞍华:可以这样说吧,大家都非常高兴地在拍戏,戏也拍得蛮好。

凤凰网文化:你有一篇文章谈徐克,感慨“在香港没哪个重要,如果你消失也没人理你,不觉得香港电影界哪个人很受保护。我消失,其他人不会觉得很重要。”感觉很悲凉的样子,现在还是这样吗?

许鞍华:我热爱这行是我的事,可是客观来讲,你没有存在的必要嘛。你不在有很多人拍呀,没有剧情片,还有纪录片,还有独立影片等等嘛,这个社会不会缺人的,这个是肯定的,好像有点偏激。我觉得这个只不过是事实啊。我们尽力不让自己消失而已,可是其实你不拍戏,有别的导演,就算没有什么导演,拍戏这行也可以没有的嘛。

(感谢那日松、映艺术中心,尹雪、星美影业,梅冰清、光合映画)

相关专题:许鞍华:黄金时代  

[责任编辑:吕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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