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人文历史》：正在消失的老广州

开发商铤而走险

强拆事件给广州敲响警钟

2013年6月10日深夜，在南中国的中心城市广州，白天的喧闹悄然散去。两台钩机开进了一条以“诗书”命名的老街，向着两幢民国时期的历史建筑金陵台和妙高台猛戳硬捣，到次日凌晨，妙高台已经被夷为一片废墟，而金陵台也只剩下半边身子。

被拆之前的广州民国建筑金陵台

《国家人文历史》记者近日专程赶往事发地点进行采访。

妙高台与金陵台始建于1946年，由港商兴建，沿用港式的“台”字命名。两栋建筑都有两层半，每层约100平方米，金陵台窗户设计成比较少见的圆形，妙高台有一排三层楼高的石柱，在老建筑中标志鲜明，还有意大利批荡、酸枝家具、地下车库和水池。诗书路在民国时期曾是达官贵人和粤剧艺人的聚居地。人称“万能泰斗”的粤剧名伶薛觉先就曾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妙高台住过两三年。

据报道，广州大学岭南建筑研究所汤国华教授曾对已拆的妙高台1、3号和金陵台2、4号及未拆诗书路69、69-1号进行了测绘和评估：“一、妙高台1、3号(门牌号)和金陵台2、4号建筑原历史、艺术、科学和社会价值较高，但因建筑大部分被拆除，基本失去原有价值;又因结构已被严重破坏，不可复原。二、诗书路69、69-1号与上述建筑连体，是一座建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早期现代主义风格建筑，建筑师运用当时国际上流行的象征主义设计手法，建筑整体像一艘停泊在诗书路边的轮船，这一特色在广州市历史城区中较为罕见，反映了广州在抗战胜利后建筑风格的发展。该建筑结构坚固、耐火极限高，通风、采光、排水排污等卫生条件较好，建筑装饰丰富，有意大利批荡、上海批荡、新艺术铁艺、压花玻璃等当时特色装饰。该建筑位于海珠路历史文化街区中，城市记忆明显，建议核定为历史建筑，保留和修复原貌，内部结合新建设活化利用。”

我国2008年7月1日起开始施行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中对“历史建筑”作如此定义，即“经城市、县人民政府确定公布的具有一定保护价值，能够反映历史风貌和地方特色，未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也未登记为不可移动文物的建筑物、构筑物。”妙高台和金陵台完全称得上是历史建筑。

因此，这两座老建筑被强拆，激起了人们的愤怒，汹汹舆论将羊城广州推上风口浪尖。中国号称是唯一没有中断文明进程的文明古国，遗憾的是在全国的各级城市中，老城区历史建筑的保护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开发商强拆的事情在全国并不少见，广州诗书路强拆事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剖析的样本。

没有赢家的拆迁博弈

当记者来到广州越秀区诗书路时，金陵台、妙高台已经被一片围挡围了起来，铁门上铁锁紧闭，从铁门缺口里望进去只能看到一片废墟，围挡边缘残存一角的金陵台孤独地矗立在树荫下，透过楼上的破碎窗户看去，里边俨然已经是残砖断瓦。

四周的街坊说，这里没拆之前的境况也不大好，以前是一个停车场，一楼被租给一些做小生意的，遭遇的拆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据调查，诗书路的这块地被卖给了一家名为广州翠桦置业有限公司的房地产企业，该公司准备拆除地面上的这些民国建筑开发成现代物业。当时这两幢建筑一不是文物保护单位，二没有认定为历史建筑，并没有纳入政府的保护范围。

2011年12月23日，民间文保人士杨华辉以“古粤秀色”为名在新浪微博上率先发出了“两台”的拼图，配文是：“此楼极具特色，连续数条3层楼高的巨柱，实属罕见，更可媲美东山侨园!获悉，如此富有艺术价值的古楼很快会被拆除，呼吁保留，拯救!”但是2012年5月15日，金陵台和妙高台仍然被拆迁队伍包围。杨华辉再次发微博，“古楼现正被紧急拆除中，最有特色的巨柱被拆通顶!”终于引起社会关注。

两天后，广州市越秀区文广新局作为文化主管部门介入，派人现场评估后，做出将妙高台1号、3号，金陵台2号、4号作为“历史建筑”予以保留的结论，但此时，这两栋建筑已经被拆掉了一半。

之后，广州市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也对涉事的房地产公司广州翠桦置业有限公司发出了《关于暂缓拆除越秀区诗书路两幢房屋的通知》：称金陵台、妙高台“在广州近现代建筑史上具有较好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上述房屋位于历史城区内海珠历史文化街区的核心保护范围，你司应暂缓对上述房屋的拆除。”

这一纸“缓拆令”暂时保住了两栋民国建筑，但却只是按下了暂停键，问题还没有被解决，只是被搁置了。据《羊城晚报》“金陵台：土地博弈的牺牲品?”一文报道，这块地本是一块烂尾地，广州市政府为盘活土地，出了政策，凡“地块烂尾，新开发商接手后，当初选择回迁的业主只能被迫选择低廉的货币补偿”。2007年开发商丽丰控股(翠桦置业的母公司)从广州市国土房管局购买时，楼面价高达9456元/平方米，称得上是当年广州的单价地王。由于这块地的原业主不满烂尾地政策条款的低补偿标准，与丽丰控股一直处于僵持中，现在该公司又突然得知地块上有历史建筑，一面要应对政府的指控和调查，一面与拆迁户对簿公堂，还要面对舆论指责，也确实“压力山大”。

缓拆期间政府部门提出了“收回地块”或“优化建设方案”的办法，但因为利益补偿问题，没有获得开发商积极响应，诗书路的这块地陷入更难解的僵持中。开发商于今年6月10日“缓拆令”到期时，铤而走险，连夜对金陵台与妙高台进行拆除。

开发商的强拆举动理应受到谴责，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政府、开发商、民国建筑、拆迁户、广州市民，没有一方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