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每一代都有正义的梦想 80年代诗歌至今无法超越
时代周报:后来你去读武汉大学,是不是很重要的人生转折?
野夫:我认为是很重要的。每个省都有边远的山区青年,就像当年沈从文在湘西,他就有一个梦想,要到北京来。他租一个小破屋住着,寒冷的冬天,一个人默默地给副刊写稿子。多数的边远山区的孩子都有一个要走出深山的梦,这个梦激励着一代一代的读书人。在我的童年,也从来没有出过山。外婆跟我讲火车、轮船,城市的房多高,街市多宽,在我的童年无法想象都市的模样。我外婆跟我描述火车像一条龙,呼噜噜怎么奔腾而来,那时候我们连电影中都没看到过火车。我对遥远的城市有一种好奇的梦,不是要到城市去成名成家,当官发财。那是一个遥远的世界,无数的新奇吸引着我要去看一看。所以我很感谢刘道玉校长,一直视刘道玉校长为恩公,因为全国的大学自他开始搞的这种招生改革,就是面对社会招插班生,在社会上已经有一些成就的人,没有本科文凭的,可以考武大,直接进去读三年级,读两年拿本科文凭出来。我们就考进去,改变命运了,出山来到平原上大学。因为上了武大就有重新分配的机会了,人生就有了新的选择。
时代周报:在上世纪80年代,武汉大学的学术风气是相当活跃的?
野夫:(上世纪)80年代的武大在全国高校排前十名是毫无疑问的。刘道玉治校,率先搞学分制,学生就自由了。当年邓晓芒、易中天都是讲师,今天易中天的风采实际在那会儿就有,教室窗户上趴着人听他的课。我跟易中天那会儿已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上课间歇,我们就上去互相递烟,抽烟聊天,可以到他家去喝酒。那时候老师不仅讲课,晚上还开一些讲座。武汉处于珞珈山和东湖周边,湖山一梦系平生,关系着我的平生。
80年代的诗歌至今无法超越
时代周报:你在(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狂热的诗人?
野夫:我那会儿主要是诗人。(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诗歌运动如火如荼,全国的诗歌社团应该是几万个。我们偏僻的鄂西就有几个诗社,在文学上几乎没有人注意的地方都有几个诗歌社团。(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运动是很有意思的,诗歌运动常常伴随着思想运动,诗人是这个社会最不安分的一个群体。那时候诗人到处流窜,就像武术练了要去对拳一样的,出去切磋,一见如故,就去你家吃你家住了,穿上你的衣服脱下他的衣服然后就走,这是第三代诗人运动里面的一个常见现象。我当时在武汉接待了大批诗人,诗人们去哪里,都知道心中是要拜访哪几位诗人,就去串连。这是一个奇特的景观。
时代周报:现在看来,(上世纪)80年代的新诗,艺术水准如何?
野夫:新诗的艺术水准,如果不算民国年间,我认为诗歌所达到的鼎盛在(上世纪)80年代,至今没有超越它。其中,我最推崇的是李亚伟,我认为他创造了一种新诗体,而且是最具有个人风格的新诗体。李亚伟的修辞是一种很独特的修辞,真正耐读。那时成名的新诗人集体水准都不错,但是有一个弊端:把诗人的名字抹去,把一百个诗人的诗放在一起,光读诗很难读出来这是谁的诗。但是李亚伟的诗,混在人群里面,不署名,基本上都是能认出来这是李亚伟的。我认为一个成熟的作家要有自己的风格,就像开餐馆一样,要有一道独特风味的独门菜,这个菜馆就会有很多食客。
时代周报:诗人中有两个现象,一个现象是早年写新诗的人晚年写旧体多有佳作,典型的例子是聂绀弩,早年写新诗,也写杂文,但是晚年的旧体诗,50年来无出其右。
野夫: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超越他。我近些年来所写旧体诗,都是想学聂绀弩的。我认为聂绀弩是对旧体诗的一场革命性推进,如果旧诗还有生命力的话,必须要有一批聂绀弩对旧诗进行一场革命。这种革命是一种有限的革命,就是不能打破传统的格律,哪怕是用白话、英语单词写的旧体诗,它都是有格律的。但是它又确实旧瓶装着新酒,把当代事物用进去,而且还韵味十足。写聂绀弩这种风格的旧体诗,并非聂公一人,还有杨宪益、启功、邵燕祥等。当然这里边,聂公写得最好。他把白话引入旧诗,真是漂亮至极,你看,“山径羊肠平似砥,掌心鸡眼软如绵”。脚板生鸡眼这种俗事,都用到旧体诗里,用得那么好。而且鸡眼对羊肠,太绝了。
时代周报:诗人转写散文,文风常常别致。像北岛以前写新诗,后来的散文就写得非常好,这也是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野夫:一切的语言文学中,诗歌是极致,是对语言的一种顶级训练。真正受过诗歌良好训练的人,语言是有语感的。语感又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话题。当我们不写诗歌来写散文的时候,我自己创作的实践中感受得到,一个句子写在这儿,这个字多余了要把它删掉,觉得这儿差一个字要补上。就像一个作曲家,觉得这个音符用在这儿很生硬,要把这个音符拿掉。散文不押韵,其中的韵律感是语感在起作用。语感的句式这一句长这一句短,表面上看是信手拈来的,对写作者来说实际是有匠心在其中的。我也喜欢北岛的散文,我相信他的散文也是与诗歌语言训练分不开的。我自己知道,我的散文与我的诗歌的底子是分不开的。
还有,诗人观察人有一些独特的感觉。为什么说诗人多愁善感,是因为他敏感。一片落叶落在我们俩面前,诗人会在心里面动一下,而普通人觉得大自然就这样,落叶是很正常的现象。所以,诗人写人的话,会关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会另觅不同的观察角度,我们经常说:这个细节打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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