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六十年前的老宅 凄凉捧得片瓦回

多少年以后，我遥远地在故宫博物院看到钱穆在走路，那是我最后看到他，可是我很怀念他，因为他毕竟曾经鼓励过我，虽然我的前进，我的进步把这位老先生，把这位“反动”学者抛到后面去了。我重新回到老宅，六十年前的老宅，家门口我都不认识了，因为变得涂鸦性的门口，改得乱七八糟，原来我的家门口是很清楚的一个小门，现在变得这样子乱七八糟，原因里面没有人住了，这个房子很快就要拆掉了。我们有幸留下一张照片，当年我跟我母亲在这个老宅里面的照片，旁边都是竹篱笆，为什么呢？因为里边就是水缸，水缸就是临时的马桶。

我到这个老宅，眼看就要拆掉了，我拣了一片瓦回来，今天给大家看看这片瓦，看看李敖多情的一面，人家说片瓦无存，现在证明了片挖有存。我用毛笔写了首诗，“六十年前谁识我，六十年后我识谁，信知老屋终作土，捧得凄凉片瓦回”。为什么呢？因为片瓦代表了一种凄凉，它曾经保护过我，使我免于风吹雨打，可是呢，今天六十年后，我终于要看它化为尘土，所以我说不是凄凉捧得片瓦回，而是捧得凄凉片瓦回，为什么呢？无我之境有我之境，这是无我之境，我把我自己撇开了。什么是有我之境，如果是捧得凄凉片瓦回，那个凄凉片瓦回就是无我之境，因为瓦变得凄凉了，如果凄凉捧得片瓦回，就是我变得凄凉了。

大家知道王国维人间词话所描写的，有我之境跟无我之境吗？这就是典型的无我之境。我使瓦变得凄凉，捧得凄凉片瓦回，请大家看我七十四岁的毛笔字，还可以这么样的好，六十年前谁识我，六十年后我识谁，信知老屋终作土，捧得凄凉片瓦回。

刚才大家看到我，那张小难民的照片，当时我在台中一中，因为我优秀，有世界“童子军”大会在菲律宾举行，我被选为代表，可是要交一张戴着童子军帽子的照片，我没有钱照相，就把这张小难民照片画了一个帽子，然后委托班长陈正澄交上去，当然被“童子军”老师王福霖打了回票，并且把我骂了一顿，结果别人在菲律宾，我在家里菲律宾。我没有钱，那时候春假来了，全班同学要去远足，要去哪里远足呢？我站起来，第一个提议去日月潭，因为我在北京就听说日月潭是有名的观光景点，全班复议通过了，我回家以后跟我爸爸要钱，我爸爸说我们没有钱去远足，结果呢，别人在日月潭，我在家里日月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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