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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与“绝望”:一个真实鲁迅的五四姿态

2013年10月08日 08:47
来源:龙源期刊网

 

二、两种文体与“两个鲁迅

“五四”时期鲁迅真实的精神状态,明显呈现出一种“亢奋”与“颓唐”的二元对立,过去人们也往往是通过《呐喊》和《彷徨》的字面意义,去直观地判断鲁迅对待思想启蒙的微妙变化,似乎鲁迅人格也构成了自我否定的内在矛盾,这明显是脱离历史“原场”的学界想象。如果我们仔细去分析一下便可以发现,杂文的鲁迅与小说的鲁迅,始终都表现为一个“绝望”的鲁迅;而《热风》式的“战斗”《呐喊》,也一直都《彷徨》于凄凉的《坟》丘之侧,向读者诉说着“倘是掘坑,那当然不过是埋掉自己”⑧的心灵悲哀。“五四”时期鲁迅所写的“战斗”杂文一共有四本,即《热风》、《坟》、《华盖集》和《华盖集续编》;而这一时期他所创作的文学作品也恰好是四部,即《呐喊》、《彷徨》、《朝花夕拾》与《野草》。高呼猛进的社会杂文与情绪低落的小说散文,的确会让人感到有鲁迅思想相互抵触的巨大困惑;但只要我们把“听将令”这一因素带进去,用杂文去“呐喊几声助助威”的真实意图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

“听将令”的客观事实,使我们必须去重新正视一个真实鲁迅的自我存在,因为杂文中的“亮色”终究无法遮蔽小说中的“隐晦”,而最终取代鲁迅那种挥之不去的绝望情绪。“救救孩子”与“改造国民性”的启蒙思想,这是“五四”时期鲁迅杂文的两大内容;但是“孩子”难救与“国民性”难改的小说叙事,无疑又使他回归到了“惟‘黑暗与虚无’乃至‘实有”’的理性思考!鲁迅为什么要将“热风”埋入“坟墓”而独守“孤独”呢?这恐怕并非是一己之“热风”,难以抵御四周之“寒冽”那么简单;而是鲁迅从其刚一加入《新青年》阵营开始,他就不相信思想启蒙会产生任何实际的社会效用!这绝不是我个人的危言耸听,而是真实鲁迅的自我言说。

《随感录二十五》是鲁迅“听将令”后,较早为《新青年》所写的“战斗”檄文;这篇杂文以愤世嫉俗的悲凉之声,向全社会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启蒙呐喊。鲁迅在此文中写道:“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的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转得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上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所以他呼吁人们要强化现代教育,关注孩子精神人格的健康成长,进而培养他们“将来成一个完全的人”。从此以后,这种进化论思想的“拯救”意识,便成为了鲁迅杂文难以割舍的“五四”情结:“完全解放了我们的孩子”,“老的让开道,催促着,奖励着,让他们走去”,如果“杀了‘现在’,也便杀了‘将来,。——将来是子孙的时代。”故鲁迅鼓励社会与家庭的成年父辈,“自己背起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甚至他还乐观地认为,“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这些令研究者们耳熟能详的经典名言,历来都被学界视为是鲁迅启蒙思想的集中表现;殊不知鲁迅“呐喊几声助助威”的敷衍之说,只不过是他用来应付“主将”们“不主张消极的”搪塞之词!比《随感录二十五》早4个月刊登于《新青年》的小说《狂人日记》,就是一个最为典型的实际例证。在《狂人日记》所给定的客观环境里,“狼子村”中那些被“娘老子”教坏了的成年父母,由于受“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的潜在影响,他们露出“青面獠牙的”真相“想要吃我”,却并未使“狂人”感到内心世界的由衷恐惧;而真正使他感到惊悸与战栗的则是,“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赵贵翁一样,脸色也都铁青。我想我同小孩子有什么仇”?“我”同“古久先生”之间结怨时,“他们还没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作者在这种貌似“疯癫”的叙事当中,为我们人为地设置了一个无法逾越的理论屏障:假定“狼子村”就是喻指中国的历史版图,“古久先生”就是喻指中华民族的历史精神,“陈年流水簿”就是喻指传统文化的历史记载,那么“娘老子”几千年来的世代教诲,会不会因为“我”个人的反抗呐喊,而使一种延绵不息的古老文明戛然终止了呢?“有着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终于明白了自身历史的厚重感与压抑感: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学界对于《狂人日记》这一结束语的普遍看法,几乎都是从正面意义上去肯定其“救救孩子”的启蒙价值;但我个人却认为“问号”与“省略号”的连接使用,则是作者寓意着一种质疑启蒙的真实意图——理由十分简单,“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答案当然是“没有”!因为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民族文化母体所孕育出来的生命细胞,如果“吃人”已经被确定为是中华民族文化母体的遗传基因,那么中国人从他出生伊始便难逃其传承“吃人”文化的历史“厄运”!故我们不仅要发问在“救救孩子”的后面,究竟被作者人为地省略掉了些什么?回答自然是“孩子可救吗”的信心丧失!从《狂人日记》中的“孩子,,之难“救”,到《药》、《明天》、《祝福》中的“孩子”之“死亡”,无不反映着鲁迅“孩子不可救”的绝望情绪!肉体的“死亡”固然令人伤感,而精神的“死亡”则更令人悲哀:如《社戏》中那群顽皮可爱的“小朋友”,他们不是在《长明灯》里变“坏”,便会像《故乡》里的闰土那样变“迂”,这种“孺子不可教”的文化天性,恰恰是鲁迅“启蒙无效论”的思想基础!因此,“狂人”终于从“癫狂”中幡然醒悟,他不再幼稚地去热心“拯救,,孩子,而是务实地回归到传统去等待“候补”,这就是《狂人日记》所要告诉读者的创作主题!

“改造国民性”与“救救孩子”密切相关,同样也是“五四”时期鲁迅杂文的思想精华;那些精妙绝伦深刻无比的尖刻言辞,至今仍不失其振聋发聩的“警世”作用。这是因为鲁迅对于中国文化,有着超乎常人的理性认识,他通过自身体验与细致观察,惊奇地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中国人向来就没有挣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而“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鲁迅意识到中国文化犹如“无物之阵”,无论启蒙者怎样地挣扎与反抗,他们到头来都只能是落败而归,最终“无物之物则是胜者”。虽然鲁迅不无悲哀地认为,“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但他仍旧振臂高呼“世界日日在改变,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写出他的血和肉的时候早到了;早就应该有一片崭新的文场,早就应该有几个凶猛的闯将!”鲁迅杂文这种抑扬顿挫的激情呐喊,以及他不屈不挠的“韧战”精神,当然不失为是一种英勇无畏的“战士”姿态,然而这却是鲁迅自身所佯装出来的一种假象。“五四”时期鲁迅小说中对“国民性”所表现出来的“恐惧”与“无奈”,则正是对其杂文中攻打“国民性”高昂士气的“解构”与“否定”;而杂文之鲁迅与小说之鲁迅看似矛盾的悖论现象,则又集中反映了他“绝望”大于“希望”的悲剧意识。应该说“启蒙无效论”是《呐喊》与《彷徨》的创作主题,也是鲁迅本人“寂寞”与“孤独”的“五四”姿态——从《狂人日记》中的“亢奋”情绪,到《离婚》中的“平静”叙事,我们发现“狂人”之辈的思想“癫狂”,最终遭到了“爱姑”之辈的无情阻击——启蒙者非“死”即“颓”的残酷命运,被启蒙者非“顽”即“愚”的精神面貌,其实就是鲁迅对于《新青年》阵营近乎哀鸣的善意忠告。聪明的“狂人”终于在“狼子村”村民的冷漠注视中,迅速觉醒并立刻恢复了他合乎逻辑的世俗常态;而执著的“夏瑜”却在众多看客的冷嘲热讽中,极其悲惨地成为了“吃人”文化“筵宴”中的牺牲祭品!鲁迅并没有把“文化”看作是一种虚拟形态的抽象理念,而是看作一种由普通国人为实际载体的形象符号;那么“夏瑜”去向民众宣传革命“造反”的启蒙道理,无疑也就等于是在“与虎谋皮”,这应是鲁迅小说批判理性的深刻之处。当然,鲁迅还为读者塑造了另外一种“过客”形象,但“过客”则更是令人沮丧的悲剧人格,或像吕维甫和魏连殳那样自我“堕落”,或像涓生与子君那样自我“颓唐”——无论是“堕落”与“颓唐”,鲁迅小说都没有给“过客”人物以光明的出路:“他终于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他终于不是战士”,只能去低徊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的生命哀歌,并“于天上看见深渊”里的“墓碣文”,然后拖带着疲惫不堪的沉重身躯,蹒跚地走向自己生命的最后归宿!

[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五四 1918年 悲剧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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