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曾经知道:策兰与巴赫曼持续一生的爱与对话
2010年04月29日 16:45 中华读书报 】 【打印共有评论0

德语文学“诗歌的十年”

“在一个人造之星飞越头顶,甚至不被传统的天穹帐篷所庇护的时代,人们便暴露在这样的未知与惊恐中,他们把这种存在带入语言,被现实压迫并寻找这现实。”

在巴黎度过最初艰难的几年后,1951年11月,策兰认识了

后来的妻子吉瑟勒(GiseledeLestrange),并于一年后成婚。1952年5月,他和巴赫曼一起参加了西德四七社文学年会。同年,他的诗集《罂粟与记忆》在斯图加特出版,其中《死亡赋格》一诗很快在德语世界产生广泛、重要的影响。

1953年是巴赫曼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她以《大货舱》、《夜航》等四首诗获四七社文学奖,作为一个文学新星成为西德“镜报”的封面人物,同年12月,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延期支付的时间》,这坚定了她走专业创作的道路。她辞掉了电台的工作,和在四七社年会上认识的音乐家恒茨到意大利的伊夏岛居住。1955年,策兰在西德出版了诗集《门槛之间》,1956年,巴赫曼的第二部诗集《大熊星座的呼唤》出版,他们各自将自己的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引人注目的高度。

这是战后德语文学“诗歌的十年”。1958年,在接受不莱梅文学奖所做的获奖致辞的最后,策兰这样说:“我相信不仅我自己带着这样的想法,这也是一些年轻诗人的努力方向。在一个人造之星飞越头顶,甚至不被传统的天穹帐篷所庇护的时代,人们便暴露在这样的未知与惊恐中,他们把这种存在带入语言,被现实压迫并寻找这现实。”

策兰所说的这些年轻诗人,主要包括了四七社诗人群体,像君特·艾希、巴赫曼、恩岑斯贝尔格以及后来致力于小说创作的君特·格拉斯等等。相对于在战后复出的表现主义诗人本恩的“绝对诗”与布莱希特的社会批评诗歌,策兰显然与上述四七社年轻诗人群体有更多的共同点。艾希于1950年第一个获四七社文学奖,他的成名作《清单》,成为战后文学清算和语言净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巴赫曼的“到期必须偿还延期付款的/时间已出现在地平线上”(《延期付款的时间》),带着一种紧迫感和警示感,已成为战后时代意识的一部分。恩岑斯贝尔格的诗作则更多地带着一种历史反省和社会批判的锋芒,如他的《写进高年级的课本》:“不要读歌赋,我的儿子,读一下航空时刻表:/它们更为准确。趁为时不晚,/打开海图。要警惕,不要唱歌。/……和你一起/(把)磨就的细细的致命粉尘/吹进权力的肺脏。”

策兰和巴赫曼一起,经历了这样一个时代。1957年10月11日,策兰到西德参加文学会议,在那里与巴赫曼重逢,当晚住在邻近科隆大教堂、火车站和莱茵河畔的王宫街的一家旅馆,该街区一带在中世纪为犹太人居住地和受难地。策兰后来写出了这首诗,并从巴黎把它寄给了巴赫曼:

心的时间,梦者

为午夜密码而站立。

有人在寂静中低语,有人沉默,

有人走着自己的路。

流放与消失

都曾经在家。

你大教堂。

你不可见的大教堂,

你不曾被听到的河流,

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

多么好的一首诗!我们可以体会到当一个诗人在午夜面对宇宙的寂静和黑暗、面对那消失的苦难历史从而直接喊出“你大教堂”时的那种内心涌动了!科隆大教堂举世闻名,1945年盟军大轰炸后科隆的惨景也为世人所知,而现在,因为策兰这首诗,我们也知道了科隆的犹太人的苦难历史,不仅在纳粹时期,在中世纪发生的一场大瘟疫中,他们就曾作为祸因惨遭集体屠杀……这就是深入在一个犹太诗人体内的钟!

诗歌和爱一起被点燃。《白与轻》是策兰回到巴黎后不几天寄给巴赫曼的。他在信中写道:“读吧,英格褒,读吧:给你,英格褒,给你——”

镰刀形的沙丘,未曾数过。

风影中,千重的你。

你和我的

赤裸着伸向你的胳膊,

那失去的。

光柱,把我们吹打到一起。

我们忍受着这明亮、疼痛和名字。

而在诗的最后,诗人这样询问:

你睡着了吗?睡吧。

海洋的石磨转动,

冰光和那未听到的,

在我们的眼中。

接下来,策兰一发而不可收,一连数日的信里都是他的诗歌:《碎石驳船》、《翘起的嘴巴》、《万灵节》、《日复一日》、《一只手》等。对于这些接踵而至的诗,巴赫曼也有点不知所措,连回信都不知道如何写,就干脆默默地承受着它们的冲击。

的确,现在,却是巴赫曼在“承受更久远的黑暗”了。在该年10月28—29日致策兰的信中她这样写道:“我要感谢你,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你的妻子,为了使她‘节省时间’,我却要说,即使她能减轻,也是更加负债了。……我必须说明理由吗?”“当我必须想到她和那孩子时,——而我永远不可能避免这个问题——我就不可能和你拥抱。我不知道接下去会如何。”

这就是“爱之罪”。以下就是策兰的这首《翘起的嘴巴》:

翘起的嘴巴,可以感觉:

黑色的植物。

(需要它,不找寻光,留下雪纱,留下你的猎物。

两者都可以:触摸,禁止触摸。

两者谈着爱之罪,

两者都想存在与死亡。)

叶片疤痕,嫩芽,密密睫毛。

在眼睛尽头,陌生的日子。

豆荚,真实而开放。

嘴唇曾经知道。嘴唇知道。

嘴唇沉默直到结束。

策兰在收到巴赫曼的信后这样回复:“毁灭吗,英格褒?不,当然不。……不必抱怨那场暴雨,那场侵袭了我的暴雨——对我而言,无论什么后果,它都是幸福和喜悦。”“你也知道,当我与你相遇之时,你对我来说既是感觉也是精神,两者都是。它们永远不能分开,英格褒。”“想想《在埃及》。当我读它,就看见你步入其中:你是那生命的泉源,也正因为这样,你是我言说的辩护者,并且将继续如此。……然而,如果仅仅是言说,就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想即使和你沉默地在一起也好。”“英格褒,如果生命不迁就我们,还等待它并为此而存在,对我们而言,这将是一种最错误的方式。存在,是的,我们可以,并且可能。存在——为了相互存在。”

在紧接着的另一封信里,策兰这样说:“《科隆,王宫街》不是一首美丽的诗吗?最近我把它寄给了《音调》杂志,(我可以这样吗?)荷雷瑞尔认为,它是我最美的一首诗。英格褒,通过你,通过你。如果你没有说过‘做梦者’,它怎么会产生呢。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生存。而我现在耳边又响起了你的声音!”在信中他还告诉巴赫曼“我将在11月底去慕尼黑,在26日左右。回到跳跃之处”。

就在策兰说的这个时间,策兰去慕尼黑朗诵诗歌后与巴赫曼又相会了。关于此行,策兰写下了《日复一日》,并把它寄给了巴赫曼:

你这焚烧的风。寂静

曾飞在我们前头,第二次

实在的生命。

我胜了,我失败了,我们相信过

昏暗的奇迹,那枝条,

在天空疾书,负载着我们,在月球轨道上

茂盛,留下白色痕迹,一个明日

升上昨日,我们拿来,

那盏烛光,我哭泣在你的手掌。

不过,在1959年出版的诗集《语言栅栏》里,这首诗的最后三行被改成为:

“跳入昨日,我们拿来,

丢失了那盏烛光,我把一切

扔进无人的手掌。”

这大概就是策兰所说的“回到跳跃之处”吧。命运是注定的,它会从明日“跳入昨日”。在这种跳跃中,丢失了那盏烛光。手掌也成了无人的手掌,因为巴赫曼已不再在那里。策兰愈来愈意识到:他只能生活在一种致命的“缺席”里。他要面对并与之对话的,只能是“不在者之在”。他在1963年出版的诗集干脆就叫《无人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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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家新 编辑: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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