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鲁承一个在成都就读中学的孙女,有一次回家请求题字留念,陈独秀欣然题诗一首,诗中有这样两句:“相逢须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杨氏孙女是听说过眼前这位先生的火暴脾气的,捧着题诗不禁脱口问道:“陈先生,你这‘性未移’是指脾气还没改吗?”陈独秀捋着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子笑了,说:“你说对了一半。这是我的近作,最近我见到了从苏联回来的廖先生,虽然我俩须发都白了,但高兴的是,我俩的革命意志和性格都始终不变。”
陈独秀的此情此志,即使是在残酷、险恶的囚窗牢笼里,也未改变。1932年在上海被捕时,国民党上海公安局侦缉队长慕陈独秀大名求请题字,陈独秀饱蘸酽墨,写下了“还我河山”、“先天下忧”两个充满着对祖国和人民一片丹心的横幅。
陈独秀被押解南京后,军政部长何应钦也请求题字,陈独秀挥毫写了“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的遒劲大字,抒发了他自己视死如归的浩然正气。
画家刘海粟来探监时,陈独秀书写了自己撰的一副对联相赠。其上联是“行无愧怍心常坦”,其下联是“身处艰难气若虹”。这副对联真可谓字字见峭峻风骨,掷地作金石之声。
陈独秀在石墙院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潜心于自己的文字学著述了。
烈日盛夏,陈独秀身上只穿了短裤和背心,但浑身仍然如泉涌般淌汗,桌边用以揩汗的一条手巾总是湿漉漉的。入夜,嗡嗡的蚊子在耳旁乱舞,陈独秀只好燃起一支支由锯木面与药粉混合制成的刺鼻的蚊香,在烟雾缭绕中笔耕不辍。
隆冬之夜,书房里四面透风,砭人肌骨,陈独秀浑身僵冷,被冻得麻木的手指已提不稳笔。夜深了,潘兰珍也学着农家的样子,给陈独秀弄一个外罩篾条,内装瓦钵木炭的“火笼”,让他烘手烤脚。
丈夫为什么要这样无冬无夏地笔耕,莫非真如他自嘲的“著书都为稻粱谋”吗?其实做妻子的也知道,唯有著述,方是丈夫排解寂寞和孤独的好办法。
潦倒窘境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陈独秀在江津居然一晃呆到了第四个年头。通货膨胀引起的物价飞涨,已经殃及千千万万人民的生活,时局维艰,陈独秀和潘兰珍也时时处于饥饿的威胁之中。
这天早晨,“闻鸡伏案”的陈独秀下笔如有神,完成了《小学识字课本》“复体字”一章的大部分,他搁下笔,感觉肚里叽叽咕咕唱起“空城计”。走到厨房,他躬身揭开米坛盖,这才发现,空空如也的米坛里,只有一只舀米碗孤零零地躺在坛底。
潘兰珍坐在一边发怔,她已经去房主人家借过两次米了,旧账未清,怎好意思再添新债。巧妇难为无米炊啊!陈独秀这时叹了一口气,脸上挂起一丝苦笑,与妻子一时竟相对无语。
要不是有辱斯文、有伤大雅的话,陈独秀对眼前的一日三涨的物价,真要破口大骂了。此时,他的收入是微乎其微的,卖文为生是断乎不可能的了。好不容易才能登上一篇文章,也不过三四十元稿费。最令他暗暗叫苦的是,有好些报刊不愿或不敢为陈独秀的文章让出一席之地,尽管他的文章腾蛟起凤,文采斐然。比如陈独秀在江津写的谈国际形势与中国革命问题的文章,在重庆的《大公报》登了第一天后便登不下去了。显然,该报纸是收到了国民党当局的指令而有意不让陈独秀发表言论的。
虽然当时有不少朋友在经济上设法接济陈独秀,但这种接济毕竟是有限的。为了节约开支,陈独秀夫妇在石墙院亲耕农事,向农人们学着种起土豆来。油荤日益减少,偶尔能打一次牙祭也会叫夫妇俩高兴一番。有一次,相交颇深的老同盟会员、安徽老乡朱蕴山提着几只鸭子前来探望。当时,胃痛得在床上打滚的陈独秀,想起五代时入蜀的画家贯休,流落异地后也身无长物,一时颇显潦倒,联想起自己今日的窘困,怎不感慨万千!他从床上硬撑着坐起身,将自己之前的诗稍作修改,随即用毛笔誊抄好转赠朱蕴山这位挚友。诗云:“贯休入蜀睢瓶钵,山中多病生死微,岁晚家家足豚鸭,老馋独噬武荣碑。”
捧着陈独秀的赠诗,朱蕴山似触摸到老友穷且益坚的情怀。然而,此情此景又令朱蕴山黯然神伤,看到墙角边那残剩的几颗干瘪土豆,他禁不住喃喃地自语:“可怜呵可怜,仲甫竟然没有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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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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