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亮:我在文革时还是比较幸运的
"闹着玩"的文化心态一直到今天还影响着我。至今,我回忆起"文革"当然会感到沉重,却怎么也不会严肃和庄重。后来我曾在不同场合跟作家朋友聊起我见过一个不满十岁的女童挂着牌子到"杀场"陪绑的事,想不到竟有好几位朋友说"文革"时期也曾在他们那里发生过,毫不稀奇。残忍的事发生多了,竟会冲淡残忍本身,使残忍变成一种常态。你所见所闻"文革"中的事件不论多么古怪离奇,马上就有人会说出另一件事比你说的更离奇古怪,以致你会失去再一次述说的兴趣,这大概也是我们渐渐淡忘"文革"的一个原因吧。
后来,据说那天被枪毙的人中大多数都给予了"平反"。但我觉得他们的死总比在悲愤中悄悄地自杀和在"牛棚"里莫名其妙地"自然死亡"要好些。一,因为枪毙他们的时候虽然人声嘈杂,却没有一个人说他们"该死";二,他们死亡时有近万人来给他们送葬,也可说是很壮烈的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宁夏的树木曾大面积地受到天牛虫害,路边碧绿的杨树、柳树几乎都死光砍光,奇怪的是唐徕渠边一排排曾爬满娃娃的树却安然无恙。当年碗口粗的小树已长成了合抱大树,渠边修建成公园,很是热闹。而深藏在那些合抱大树中的年轮,当然有"文革"时期形成的。我们无法把那十年的年轮从大树中剔除出去,如果我们非要将它开刀,剔除掉那些年轮,树木也不能存活了。
还有美丽,还有欣赏枪毙和互相"枪毙"的孩子,现在肯定都有了孩子,被"文革文化"污染的血液,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往下流传。
但人不是树木,血液病还是可以治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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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贤亮 编辑: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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