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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回归简朴是一种反抗 是对其它生命的敬畏

2013年11月19日 14:17
来源:芒果画报 作者:馨文 王畅 张慕莹

张炜

书院是投向现代商业社会的小小一标

清晨,被鸟叫声吵醒是件惬意的事儿。一些不知名的鸟在屋顶上咚咚地跺着脚。推开窗,新鲜的、清凉的秋意沁透心肺,抬眼望,一幅立体的秋色图呈现眼前:广袤的松海,树尖上时隐时现的波涛和各色船只。船帆后,苍茫的天际里,引你邈想遥思。鸟儿们也来助兴,落在窗前,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坐在这样的窗前,读书,写作,思绪充满生机,内心却十分平静。

这里是万松浦,面海临河的一片两万余亩的松林。松林深处,有座书院,名“万松浦书院”。2003年的秋天,张炜担任书院的院长,也第一次住在这个他自称“恍若梦境”的地方。在这里,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清澈和安定”。

读书和写作之余,他和同伴花大量的时间从事劳动。每个人学一份手艺,有人学园艺,有人学陶工,有人学装裱,张炜选择了木工,他计划做一个三桅船模型和一些常用的器具。此外他们还约定,每天到野外做一些工作,如除草、修剪、耙地、种植,侍弄茶园。每天不得少于五十分钟。“与每天的苦读一样,这一切都是我们书院的功课。”

劳动很快让大家的皮肤变黑,张炜形容,举手投足间少了呆气,思维也更直率单纯,并且有力。“体力脑力并用,室内野外兼顾,乐而忘返,总是于太阳落山之际方记起手工用餐。”

有一幕让张炜印象深刻。一次在夕阳里他劳动归来,携锹具走进院子,无意间惊起了正在墙根觅食的七只公野鸡,见了他一齐飞起来,在夕阳下的松林边,斑斓的尾巴撩起笨重的风。这让张炜欣喜不已,“如此看,美丽的自然离我们原本不远,仅仅是稍加看护,它就呈现出这般奇异”。还有人在书院上空看到四十多只雄鹰,在书院的水杉树上一口气数到一百多只喜鹊。

万松浦就在张炜的故乡龙口,这使他常常想起儿时的山林。他出生在海边,在园场和林场交接的地方,一家人流离在城市外一处自然的所在,后来又搬到胶东半岛的山里去,直到恢复高考、上大学。对于海边山林的记忆,充满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在那样的一个天地里,他学会的一个重要的能力,也是他认为现在孩子和成人大大缺乏的能力--为生物命名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内心和自然接触的瞬间,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生物的属性,在心里对它进行简短地描绘”。现在张炜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城市中,在城市带来的快乐背后,他一直忍受着一种巨大的不安和困难。“我老幻想去海边,有幢小房子,不受打扰地阅读和种地。”

万松浦书院的生活,对张炜是一种回归,回到古老文化中最朴实、厚重的真理,回到童年与自然共融的山林,回到劳动、手工、读书写作的简朴生活中。“自然环境回到原来的、好的生态时期,对自然环境来说就是一种简朴。人文环境回到诚实和有信,对人文环境来说就是一种简朴。简朴就是真实无欺,就是极为符合人性的一种简单。”

在北方自然中的一隅,不远处即是嚣嚣之声,书院小小的,在围困之中,幸而有海风和松林将噪音覆盖。但是张炜认为书院并非另一个瓦尔登湖,“而是投向现代商业社会的小小一镖”,不是退拒和回避,而是反抗,反抗现代社会的欲望。

最美好的创造,来自简单和淳朴

张炜曾经慕名前往瓦尔登湖去寻梭罗的踪迹。从木屋小窗向里望,屋内的陈设只有:一床,一椅,一桌。棕黑色的木屋和梭罗的雕像,“简朴得就像梭罗自己……这是因为一切都服从了主人回归自然、一切从简的理念”。

张炜在他《梭罗木屋》的文章中记录下梭罗的话:“一个人的生活其实所需甚少,而按照所需来向这个世界索取,不仅对我们置身的大自然有好处,而且对我们的心灵有最大的好处。一切的症结都出在人类自身的愚蠢和贪婪上。人的一切最美好的创造,无不来自简单和淳朴。”

这位作家和诗人,一生留下的创作和他在湖畔的生活一样,简单、自然,少而珍贵,“但是他却可以比那些写下了‘皇皇巨著’的人更能够不朽。因为他整个的人都是一部作品,这才显其大,这才是不朽的根源”。

张炜认为,一个成熟的写作者会苛刻地对待自己每一个文字和标点,如果一定要用得多,一定有巨大的理由,这是一种简朴。这种不夸张、不奢侈的态度渗透生活,人是语言动物,语言的简朴解决了,生活的简朴就解决了。

张炜讲起,文革时地方革命委员会给党中央报喜:“最最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向您报告”,第二个成立的就是“最最最敬爱的……”,成立得晚的就排成一排,“最最最最……敬爱的”。“今天听来是笑话,去档案馆查下文革的报纸,这种膨胀奢侈、谄媚夸张,已经深入骨髓,这些群像在今天并没有减少,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了:领导讲话肯定是重要的,说点套话也重要。”

“名词和动词才是语言的骨骼,肌肉是附着在骨骼上的,现在语言附着的东西多到了变形的地步,长了瘤子了。现在媒体很多网络语言,非常可怕地臃肿,简朴应该从时代的语言开始,语言不能干净、实在、简朴下来,其它简朴都不可靠,都走不远。一个人说话那么夸张,虚假臃肿,他生活能简朴?他个人的品行也不会洁净干练。”张炜说。

有人形容张炜的作品中,常透着一种质朴的情感,张炜自己也有一个自省。“写作者应该有两个心不能泯灭:童心和诗心。孩子的心是很质朴的,诗意也是童年对诗抱有一种向往、感受和领悟的能力。屈原的离骚,是公认的历史上最华丽的诗篇,但也可以说是最质朴的诗篇。质朴是他生命的本来具有的素质和状态。”

Q&A:《芒果画报》对话张炜:

简朴,是对其它生命的敬畏

《芒果画报》:您在《谈简朴生活》文章中,谈到简朴的其中一个含义是人不被物欲所累。简朴体现背后人与物质怎样的关系?

张炜:人不是对物质的简单支配,而是平等,尊重客观世界的万物。我到韩国去,饭店就一小碟菜,强调食料的宝贵,中国人当做笑话。我后来想想,任何一种植物或动物,都牺牲掉唯一一次的生命满足了你的需要,其中确实蕴含了极其珍贵的庄重感觉,有深刻简朴的道理。敬畏食物,中国古代文化就强调这个简朴而高深的原理。

《芒果画报》:在您《梭罗木屋》文章中提到:梭罗认为,人的一切最美好的创造都从简朴中得来。一个作家对文字的敬重和字斟句酌的态度,是不是也是一种简朴?

张炜:中国人讲敬惜字纸,这是一种繁琐和过分吗?这也是一种尊重,文化传承基础的、最重要的符号系统就是语言,没有语言就没有知识、文明、经验,这些符号系统的创造、固定和发展,是多少代人的血和汗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经验。很多人批判说中国人虚伪,其实敬惜字纸是简朴的极深的道理。

网络时代后,媒体发达。载体多了,写作、发表方便了,文字垃圾就泛滥了,奢侈地使用语言,这是极大的浪费,看起来是对电子资源、媒体传播资源的占有和浪费,也是对大量影像垃圾、木材的浪费,但是最根本的是,一代代积累起来的劳动的符号系统的毁坏。符号系统毁坏了,这个国家的文明和文化就会崩溃了,不是浪费问题,它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日常生活的准则没有了,更谈不到简朴了。

《芒果画报》:简朴看似是生活细节,其实背后有很深的对其它生命的敬重、平等?

张炜:简朴不是简单的节约和自我克制,是深刻的生命命题。简朴是一个正常生命必须恪守和拥有的原则和状态。人的善良不是过时、保守的、儒家的,而是普世的、正常的生存准则。

尊重生命,尊重异类,牛、马、鼠这些和我们不同的生命。当我们人类没有进化到,不以不杀其它生命为我们生存的基础,那我们对其它生命尤其要尊重。比如有些宗教,在杀羊前都会念段经再杀,使它免除痛苦,这是一种深刻的生命伦理。尊重包容异类,遵守生命的伦理,才能谈简朴。报纸报道,活驴的肉让客人直接剜下来去烤,那驴多疼啊!为了取熊胆,给活熊插上管子,熊死不了也活不成,疼得咬铁栅栏自残……这些凶残的行为预示着人类不配繁衍下去,虽然这些是个别现象,为什么会发生,而且为社会广泛容忍?为什么有人把猫狗一车车拉去屠宰?猫和狗,一个温存,一个忠诚,这是上天派给我们的两个品质的榜样,我们这样去对待它们,人怎么会对其他人好,有情感和语言交流?这是从奢侈走向残忍的现代人类的问题。
 

[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简朴 张炜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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