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从小就撒不了谎”：崔健真唱篇

被封杀的崔健并没有停止发声。最大的一声，无疑是“真唱运动”。

“那时候去外地演出，几乎每一次演出我们俩都挺沮丧的。”前经纪人陈戈说，2000年前后，崔健推掉的演出约占全年演出数量的四分之一。

原因在于，电视台和演出商提供的灯光、音响设备总是不尽如人意，呈现效果达不到崔健的要求。他们不愿意在硬件方面投入，也不愿意承担崔健自己聘请的高水平的乐手等人力成本。他们恨不得崔健自己直接飞过来，唱卡拉OK就行。

2002年8月7日，在与陈戈多次沟通后，崔健在北京发起“真唱运动签名行动”，罗大佑上台给他敬了一个军礼，并带头签名。

陈戈没料到的是，不久一个唱片公司老总的电话就打给他，“崔健说那英二十多年来一直是假唱。”中国摇滚乐第一人发起的这场运动，和流行音乐界起了直接冲突，轰动全国。

之后，崔健又通过他的全国巡演，一站一站地宣传真唱。2005年，文化部颁发了《营业性演出管理条例》以及《营业性演出管理条例实施细则》，对假唱问题提出明确的处罚规定。2009年，央视春节晚会也终于开始真唱。

杨乐强是签名支持真唱运动的一员。现在以布鲁斯口琴演奏闻名于音乐界的他说，崔健此举一是看不惯假唱欺骗观众，二是觉得乐手太可怜了。“专辑录完音一次性给1000元，以后所有的演出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这孩子从小就撒不了谎。”崔健的父亲在世时接受过赵健伟的采访。老人说，崔健如果错了就会承认，宁可挨打挨骂。但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东西，你无法说服他。

陈戈从演出经纪的角度总结说，真唱运动拯救的是整个音乐产业链。如果听凭假唱继续，最终崩溃的是整个产业。观众对歌手彻底失去信任之后一定会拒绝买票。“为什么音乐节这几年火起来了？音乐节是真唱运动直接的受益者。比如沈黎晖、张帆，他们都是受益者。”

“老崔其实是内心非常善良的一个人。他发起这个运动不是针对谁的。”陈戈后来当面问了崔健。崔健说，其实他不是故意提起那英。是有媒体问，他顺嘴接了个茬。不久，他在公开场合又向那英当面道歉。但那英第二年仍然不满地表示，不会支持崔健的这场运动。因为假唱又不是歌手造成的。

摩登天空公司有15年历史，是中国摇滚圈坚持最久的纪录保持者。总裁沈黎晖对南方周末记者，如果没有真唱，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现场演出，他的公司撑不了这么多年，“可能早就变成一个公关公司了”。

中国惟一一所摇滚音乐学校迷笛学校的校长，也是中国最大的摇滚音乐节迷笛音乐节的掌门人张帆则说：整个摇滚圈都应该感谢崔健。“他搞真唱运动，我们学校没有任何说法，一定全力支持。摇滚乐这东西，本身它就要求不能假唱。”

2012年11月，崔健谈到真唱运动时说：明星在很多人心中是一个宠物群体。这些人不把明星当独立灵魂来看，对他们没什么要求。“我不想成为宠物。”

反个人崇拜、反偶像化一直是崔健突出的风格。尽管生长在北京，他却十分讨厌“您”这个敬词。他更讨厌“教父”这个称呼，因为它“一听上去就是个退休状态”。

1980年代末，一群北大学生直闯家门要朝圣，他就硬是不见；杨澜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的一个同班同学找到崔健家门，和他父母相谈甚欢，他却冷眼相对：“我这个人不太喜欢与外面人接触，包括所有的人。”

这种风格激烈到会引发冲突。1993年——女儿出生那年，崔健去石家庄演出，差一点和歌迷打起来，因为他拒绝签名。一个女歌迷哭着指责他：“你怎么那么不够意思？”

崔健事后发问：我只想提醒歌迷，在虚假的恭维和翻脸之间还有没有另外一种选择？我的音乐是公众的，可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我是不是一个人？我可不可以发脾气？我是不是有时候会不想给你签？

他希望，歌迷只对他说：“崔健，你是好样的！继续干！”或是：“崔健，你好！”

“这种偶像的东西太讨厌了，这是摇滚乐的一种副作用，一种病。他们只想把你看成偶像，其实这是一种自卑的再现……如果人自己不能尊重自己，就更没有人能尊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