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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村落

2011年12月28日 14:46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龙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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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程二期

我一般非常不情愿在毕业典礼演讲,因为这个场合的听众一定是最糟糕的听众——你还没开口,他就巴不得你已经结束,而且,他决心已下,不管你说什么,只要戴着方帽子走出了这个大厅的门,他这一生不会记得你今天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虽然如此,我还是来了,不仅只是因为,受邀到医学院演讲是一份给我的光荣和喜悦,也因为我“精打细算”过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落”在你们的手里。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自然渴望在床边低头探视我的你,不只在专业上出类拔萃,更是一个具有社会承担﹑充满关怀和热情的个人。

我们都说这是一个毕业典礼,五六年非常艰难的医学训练,今天结束了。我倒觉得,是不是可以这样看:今天其实只是你“学程一期”的毕业典礼,一期的核心科目是医学。但是今天同时是你“学程二期”的开学典礼,二期的核心科目是“人生”。二期比一期困难,因为它没有教科书,也没有指导教授。在今天的15分钟里我打算和你们分享的,是一点点我自己的“人生”笔记。

1923年孙中山与香港大学学生。(资料图片)

奶粉和头虱

我成长在台湾南部一个滨海的小城,叫做高雄。1961那一年,小学二年级,发生了一件大事。班上一个女生突然严重呕吐,被紧急送到医院。没多久,学校就让我们都回家了,全市的学校关闭。过了一段日子,当我们再回到学校的时候,班上几个小朋友的座位,是空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一种病,名叫“霍乱”。我们当时当然不知道,高雄的“邻村”——香港,在同时,被同一波传染病所袭击,15个人死亡。早在“非典”之前,我们的命运就是彼此相连的,但是我们懵懂无知。

是的,我是一个在所谓“第三世界”长大的小孩。想象一下这些黑白镜头:年轻的母亲们坐在拥挤不堪的房间里,夜以继日地制作塑料花和廉价的圣诞饰灯,孩子们满地乱跑,身上穿的可能是美援奶粉袋裁剪出来的恤衫;那运气特别好的,刚好在前胸就印着“中美合作”的标语,或者凑巧就是“净重二十磅”。

1975年我到美国留学,第一件感觉讶异的事就是,咦,怎么美国人喝的牛奶不是用奶粉泡出来的?1961年的班上,每一个女生都有头虱,白色细小的虱卵附着在一根一根发丝上,密密麻麻的,乍看之下以为是白粉粉的头皮屑。时不时,你会看见教室门口,一个老师手里举着一罐DDT杀虫剂,对准一个蹲着的女生的头,认真喷洒。

香港人和台湾人有很多相同的记忆,而奶粉﹑廉价圣诞灯﹑霍乱和头虱,都是贫穷的印记。如果我们从我的童年时代继续回溯一两代,黑白照片里的景象会更灰暗。一个西方传教士在1895年来到中国,她所看到的是,“街头到处都是皮肤溃烂的人,大脖子的﹑肢体残缺变形的﹑瞎了眼的,还有多得无可想象的乞丐……一路上看到的溃烂皮肤和残疾令我们难过极了。”

1900年,一个日本作家来到了香港,无意间闯进了一家医院,便朝病房里面偷看了一眼。他瞥见一个幽暗的房间,光光的床板上躺着一个“低级中国人,像蛆在蠕动,恶臭刺鼻”,日本人夺门而逃。

可是,为什么和你们说这些呢?为什么在今天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合,和你们说这些呢?

我有我的理由。

目光如炬者

你们是香港大学一百周年的毕业生,而香港大学的前身,是1887年成立的“香港华人西医学堂”。如果这点你们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不起,那我们看看1887年前后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我们不妨记得,在1887年,尸体的解剖在大多数中国人眼中还是大逆不道的,而西医学堂已经要求它的学生必修解剖课。我们不妨记得,当鲁迅的父亲重病在床——那已是1897年,绍兴的医生给他开的药引,是一对蟋蟀,而且必须是“元配”。了解这个时代氛围,你才能体会到,124年前,创办西医学堂是一个多么重大的﹑改变时代的里程碑,你才能意识到,那幕后推动的人,必须配备多么深沉的社会责任感和多么远大的器识与目光,才可能开创那样的新时代。是何启和Patrick Manson这样的拓荒者,把你们带到今天这个礼堂里来的。

[责任编辑:何宇达] 标签:1975年 村落 孙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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