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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网文化视线第5期:中国人为什么丢掉自己的历史?

2011年12月15日 10:36
来源:凤凰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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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农民的口述历史,也想回答前面提出的问题,普通人究竟能不能记忆,能不能讲述自己的历史这个问题。实际上我们说民间的讲述,或者说底层的讲述,跟官方的,正式的文字的历史,其实有着同样真实的义含与意义,我们且不说官方的历史,暂时不谈这个问题。我们至少要说历史不能只以一种声音存在,不能只是单一声音存在,历史一定是多重声音存在的历史,一定是有不同的形式,不同的方式来讲述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底层应该能够发出声音,也能够发出声音。

对于“新知女性”,我想用一个女性的例子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这个文章比较早了,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心灵的集体化》,《陕北骥村农业合作化的女性记忆》这本书里也收了。为什么要谈女性的记忆?中国这个社会当中生活在最底层的无疑是农民,包括今天在大城市里面工作的农民工。农村的女性又是下层中的下层,又是弱势中的弱势。我们在做口述史访谈的时候经常会发现这种情况,开始做两、三年了,回来以后把访谈录音都整理,都放到电脑里了,一看全是男的,讲述者全是男的,没有女的。后来觉得这不行,有失偏颇,缺少的性别。后来发现为什么没有女性呢?就发现女性讲述非常困难,你明明找了一个老太太,跟她访谈了好几次,就没有什么东西被记录下来,她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种碎片化,散漫的,很乱的,没有时间逻辑的话很难整理。

我们具体来看一下她们都讲述了哪些内容,因为我们的调查对象,希望她们讲述农业合作化的经历,以前都是在家庭当中,女性基本上是围绕着家庭劳动,家庭生活进行劳作的,一般来说不去下地的,每年只有在春耕的时候,最忙的时候,完全是人力来耕种,这个时候需要女性下种子,必须有三个人,一个人赶牛,一个人扶着犁,一个人在后面播种,这个时候下地,平常的时候不怎么下地。但是在农业合作化的过程中,所有的劳动力,包括女性劳动力都必须要下地,农民公社时期更是如此,所以她们的生活和劳作经历了非常大的转变,我们就想让她们讲怎么感受这样的一段历史。

我们开始的提问就特别傻,特别愚蠢的提问,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年代,那个时间的序列,比如土改的时候你们家分了几亩地,你们家什么情况,比如他们那里农业合作化1954年就开始了,说1954的时候合作化是怎么回事,她们很难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后来我们发现没有办法这样访谈,只能完全以她为讲述的主体,这个时候研究者是倾听者,你不能主导她的讲述,她会按照她的生命历程,按照她的家庭生活的历程给你讲述她所经历的历史。这个时候你会发现她并不是不知道,并不是没有记住,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非常鲜活,非常的生动。

我们概括一下合作化的历史,对于女性来说她们记住了哪些内容。很多女性首先提到的是身体的记忆,病痛,什么地方疼痛,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怎么得的,病因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历程,这是她们记得非常清楚的。比如说要下地劳动,在某一个季节,冬天也要参加劳动,造梯田,她们非常辛苦,比男人的活还重,去平整土地,造田,一下下用铁锹拍田的边儿,因为梯田一层一层上去,要拍实了,拍好了,那都是黄土,一下下拍。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她得了某种妇科疾病,她是记得很清楚。

第二方面的记忆就是管一养孩子的记忆,这对女性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生命内容。她们在养育孩子的事上遇到了非常非常大的困难,或者说感受了极为深重的苦难。为什么?因为很多人生完孩子以后很短时间就下地劳动了,这个时候孩子怎么办?好一点儿的,他们叫老人照看。家里如果有已经老到可以不下地的老人,50、60岁还要下地呢,如果特别老了,不下地干活了,老人能帮你看看孩子。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娃娃照看娃娃,生的老大,还没有上学,但是5、6岁了,去看更小的娃娃。但是很多人没有这个条件,没有老人照看娃娃,也没有娃娃照看娃娃的时候怎么办?这个时候女性是非常非常痛苦的,她们只能干活之前用一个布袋把娃娃捆住,捆在腰那儿,然后在土炕上打一个木橛子,把绳拴在木橛子上,怕娃娃掉下来。她去干活了,那个地方全是山地,中间回不来吃饭,等到她下午下了工,回到家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娃娃哭,大人哭,娃娃浑身屎尿,饿得娃娃哭,母亲是什么心理?所以这方面的记忆她们是极为深刻,极为清晰,你能说这不是合作化的一个历史进程吗?当然是。

还有一方面非常突出的记忆,就是关于食物的记忆。女性关于食物的记忆,那个年代是关于食物匮乏的记忆,是关于饥饿的记忆。因为按照性别分为,女性在家里是为全家人准备食物,做饭,当然也经历吃大锅饭,吃食堂的阶段,那个时候她们也记得清楚,一家打多少饭什么的。每天回来以后,食物很匮乏,好在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贫困地区,到今天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呢,所以60年代的时候本来就是贫困地区,没有抽调走什么粮食,本来就出不来粮食。再加上山里有一些野菜,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玉米中间的棒打碎了,粉碎了,都吃。所以饥饿的记忆也非常清楚,而且女性当时的角色,你做了饭以后,要先让孩子吃、男人吃,因为男人是主要的劳动力,女性对饥饿的感受,她还有家庭的责任,所以这方面的记忆也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女性并不是不记得那段历史,也并不是不能讲述那段历史,只不过是不能用被正式认可的话语方式讲述,实际上她们有没有记忆?当然有,她们是在用生命感受那样一段历史,并且去记忆和表达那样一段历史。人们有时候说女性跟公共生活是分开的,女性是家庭的私人的领域当中,她们不进入公共生活,其实并不是隔绝于那样一段特殊的历史过程,也不是隔绝于公共性的感受,实际上她们是与之血肉交融,情感相继的。因为那样一个过程,毕竟极为深刻的影响了她们的生存状态,改变了她们的生存状态。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也面对一个问题,她们今天讲述的时候,因为也没有什么主题,就是随便聊天,讲着讲着她们就会痛哭流涕,不难理解,因为她们经历的确实是一种非常深重的苦难。但是有的时候讲着讲着她们又很开心,哈哈乐,听的人就会产生一些疑问。会说你们那会儿那么困难,又挨饿,又有病痛,孩子又遇到这么大的问题,你们怎么还挺高兴的?她们自己有时候也说是呀,回家还不知道有什么吃的呢,吃的还没有着落呢,还高兴,还乐呵呵的。我们就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为什么那种物质的极度匮乏,身体的极度痛苦,但是他们的精神生活,心理还反而有一种亢奋的东西?这也是我们要去洞悉所谓文明的治理,到底在普通人那儿是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这个时候我们经过研究和分析就会有这样的发现,这样一个农业集体化的过程,其实对女性而言是一种被支配状态进入另一种被支配状态。也就是说她们原来是家庭的工具或者附属品,只不过现在变化了一点儿,现在变成了集体的或者国家的工具,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当中可能有些人会用一个词“妇女解放”,这也是我们官方经常用的词,说新中国前所未有的使妇女真正的解放了,因为她们从原来的家庭,族权,夫权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了,她们有这么一个转变,变成了国家的“主人”。

什么意义上的解放?即使她们自己说有解放的感觉,我依然不认为是一种解放,只是解放的幻象。

[责任编辑:吕美静] 标签:凤凰网文化 视线 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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