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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史铁生:他提问的几乎都是文学中的难题
2011年01月07日 07:44 北京日报 】 【打印共有评论0

在北京最冷的日子里,得知史铁生去世的消息,内心的寒意更浓了。告别了语言的世界,到那个空幻的世界去,谁还能再听到他的歌吟?

在残缺与渴念之间

关于史铁生,媒体已经说了许多。他伸展在残缺和渴念之间,承受了人间难以言说的痛苦,却得到了近乎最纯粹的声誉。那些关于他的精神抚慰的话语,把一个受难者的苦楚覆盖了。其实,那些温情的徽号是和他的思想底色完全不同的。

史铁生是文坛上的提问者与发现者,他的小说、散文和三十年来的中国文学不在一起,属于另一个世界。

在最初的写作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忧郁、清纯的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的笔意是爱意的流盼,在无奈之中有空寂的一面。后来的《来到人间》和《命若琴弦》,有对残疾人不公正命运的宣泄,已经深意袭人了。《老屋手记》、《我与地坛》和《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里,试验性的笔触出现,有先锋派的意味。到了《中篇1或短篇4》和《务虚笔记》,就带着玄学的特点。至于《病隙碎笔》,则分明暗含着爱默生、尼采的独语体式。他进入了恍兮惚兮的世界,与形而上学为伍了。不再是宿命的寓言,而是自身的追问。他的精神的主调和审美之维的核心,在《我的丁一之旅》得到了集中的体现,那个迷宫般的文本,差不多把他的一生思考浓缩了。

生命的意义不是被给与的,而是被提出的

一切归于他的残疾么?也许是的。因了己身的不幸,他遭遇过歧视和冷遇。而这些恰发生在“文革”的岁月。由己身出发,言及社会,他发现了文明里的病灶。最初,他和许多写实作家一样,把视线投向对身外世界的拷问里。可是后来他意识到,其实每个人自己都有问题。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的那句话打动了他:“疯癫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的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癫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的历史,就不会有疯癫的历史。”而文明史是每个人参与的过程。沿着这个思路出发,他突然意识到,文人们被欲望和流行观念驱使的那种写作,或许是一种自欺。

在远离利害冲突的年月,他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旁观者,许多热闹的存在在他的眼里都失去意义。他十分欣赏弗兰克的那句话:生命的意义不是被给与的,而是被提出的。于是在写作里,作为一个提问者,他进入了与当代社会的对话中。

他其实是很有荒谬感的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所写的《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中,就很有黑色幽默的意味,价值错位与文化间的关系被演绎得较为动人。在叙述方法上受到了鲁迅的暗示,又加之西洋的一些现代主义技巧。可是不久他放弃了这些,开始独吟之路。《我与地坛》乃一曲咏叹,在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中是罕见的,文体和意境都与当时流行色相距甚远。他开始拷问自己。一切都归于自己,也许能够发现诸多问题。他说:“时间限制了我们,习惯限制了我们,谣言般的舆论让我们陷于实际。”那个远离我们的模糊的世界,也许才有本我。

于是他由自己的有限,看到了生命的有限,也由此,沿着没有路的荒原,看到了存在的悖谬。人的不幸是在这样的有限里,却时刻也不觉得。在很无奈地进入到这样的有限的时候,却省悟到直面它的快感。

不错,他开始拒绝那些所谓美满的话语。只有残缺才是真实的。悲剧常常出现在幻象的预期里,只有清醒于缺欠才可能避免妄念。当诗人顾城死去的时候,他就感叹道,那原因是诗人制造了一个圆满的梦,结果一切空无:

看顾城的书时,我心里一直盼望着他的梦想能够实现。但这之前我已经知道了那结尾是一次屠杀,因此我每看到一处美丽的地方,都暗暗希望就此打住,停下来,就停在这儿,你为什么不能就停在这儿呢?于是我终于看见,那美丽的梦想的后面,还有一颗帝王的心:强制推行,比梦想本身更具诱惑。

这句话里有他的老到与沉稳。他的目光的透彻,和他文本的稚气如两条平行线。虚妄来自先验性的范畴,撕碎它才能进入真实,可是没有语言,没有这样的先验的符号,我们又能怎样思维?这是个难题。史铁生在此停住了。他竭力向着那个认知的极限眺望,其创作的渴望,就缠绕在这里。

提问者与发现者

史铁生提问的几乎都是文学中最棘手的难题。存在与乌有,纯洁与罪过,询问与走失……答案也许没有,而在文字的穿梭中却让我们看到了写作的反常规的惬意——那就是带着遗憾向着未知的陌生的领域挺进。

提问的过程,是发现的过程。他对旧小说忽略普通人价值的描述深表痛心,如同鲁迅《狂人日记》的话语,虽然远没有鲁迅复杂。他对道德话语下的忏悔问题的解释,也有批判意识——谁没有过失呢?为什么把自己变为天使,而独独别人是恶魔?从自己的世界寻找问题也许才能打破彼此间的隔膜。史铁生觉得文学的写作,就是发现与提问并行的劳动。他说:

罗兰·巴特说过:文学是语言的探险。那就是说,文学是要向着陌生之域开路。陌生之域,并不单指陌生的空间,主要是说心魂中不曾敞开的所在。陌生之域怎么可能轻车熟路呢?倘是探险,模仿、反映和表现一类的意图就退到不大重要的地位,而发现成其主旨。

不妨说,他在提问与发现里,获得了片刻的逍遥。生命既然是不可重复的走向寂寞的过程,那么诗意的挣扎与反抗,以思想的明快与挑战面对虚无,才是人可以证明其自我的拯救吧。他自己就是一个不断向陌生挑战的人。《务虚笔记》的思辨之迹,《病隙碎笔》的超验之问,《我的丁一之旅》对“太初”、“终极”的多维之思,是挣扎于有限性的隐喻。史铁生越到后来,越远离早期的明澈之迹,作品的实验性越浓。他知道,对那个看不见的存在的追求,也许是摆脱沉重的肉身的途径。于是在其文字间,我们读到了沉郁之后的明快,无望尽头的闪光。他创作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表达式。在汉语被日渐实用化的今天,他展现了属于自己的诗意。我在下面的一段独白里,看到了提问者与发现者史铁生的心魂的形象:

我不断地眺望那最初之在:一方蓝天,一条小街,阳光中缥缈可闻的一缕钟声,于是恐惧与好奇之中铺成无限。因而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他的心流一再进入黑夜,死也不是结束。只有一句话是他的保佑:“看不见而信的人是有福的”。

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理解这段话,或许引起争论也是不免的。这里,他的提问与发现变为了神异的图景。人们在经历大的磨难与挣扎时,可以用精神之力驱走恐惧与不幸。那是远天的灵光,还是心灵的微火,抑或形而上的曙色?也许是史铁生的真魂也未可知。理解史铁生,要经历文本解读的耐心,在他越复杂的叙述里,越可看出他的单纯。在我们的时代里,世故的文人是不会有那样的心灵历险的。当代文学因为他的存在,保留了一块绿地。那个未被污染的色泽,使无趣的文字世界有了可去的地方。孙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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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郁 编辑:王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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