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王海桑：深情的歌者

那些日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天能吃上三顿饭

去京时，他的身上揣了所有的积蓄1000元钱。他想得很简单，为了他心中的诗神，他要积累生活，拓宽视野，结识朋友……他不为挣钱，只要能糊口就行。然而，他到北京碰到的第一个难题，不是诗歌，却是生存。为了能写诗，他自己租了一间仅能放下一张床的小屋。没有桌子，他只能趴在床上写。每个月的房租费200元，再加上开支，需要四五百元。为交这四五百元，他当过家庭教师，在饭店当过服务员，给外国人当过导游……但工作是断断续续的，往往是身上的钱花光了，下一份工作却还未找到。最难的日子里，他有整整一个星期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每天的早饭就省下不吃了，坚持到吃午饭的时间，肚子饿得已是前心贴后心，他还要再坚持一个小时，面对着坑坑凹凹的天花板，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脑海里闪现的全是过去吃过的食物，就连自己平时最不爱吃的面条，都成了天下最好的美味佳肴。坚持到不能再坚持了，只好到街上最便宜的小摊上吃最便宜的面条。他嫌一碗面条太贵，想买半碗，再喝点面汤就凑和了，可摊主不卖，那就只好买一碗。为了增加些营养，吃面条的时候，他就将桌上放的那些调料，像酱油、醋、大蒜、辣椒，多多地往碗里放，再拼命地多喝些汤，灌满了肚子，然后幸福地回到他的小屋。这样，就又可以坚持到第二天中午了。那些日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天能吃上三顿饭。为此，他落下了胃病，直到今天，他只要一饿就会感到头晕。其实这段日子，他并非身无分文，他身上还留下300元钱。但他想，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动用这300元钱，他以此来考验自己的意志。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也在坚持卖血，以此来坚定自己的操守，不过不如平常那样卖得多罢了。这段日子让他明白：生存是生活的第一要义，生命比世间任何东西都重要，都珍贵。但也正因了那段苦难的日子，他的诗歌里添了苦涩和忧伤，多了厚重和分量。

越是苦难的日子，海桑越是想家，想初恋的女朋友，想父母亲人。女朋友无法跟他联系，他自己又不愿与女朋友联系。但是父母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儿子。当初他到北京后，曾给家乡的父亲写信告知了自己的情况，亲爱的父亲劝他回来。但年轻气盛的他哪里听得进父亲的规劝，父亲也就没再坚持，直到轻率的出走让他吃尽苦头后，才又想到父亲的怀抱。

父亲在他儿时的眼中是一座伟岸的大山，作为全村的党支部书记，父亲在村里享有极高的威望，在家尤其如此。海桑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但因为学习好，因为长得瘦弱，家里所有的人都宠他，父亲更是器重他。上初中时，他喜欢绘画，父亲就给他买纸买笔；他喜欢唱戏，父亲就领他到辉县剧团去考；高中时喜欢英语，父亲叫人从北京给他买来大学的英语书；对他的写诗，只有高小程度的父亲说看不懂，却能理解他的爱好，还为他找了个小作坊，将他写的96首诗铅印了几十本小册子，那是父亲为他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做父亲的认为儿子的选择有他的道理，包括他这次从安阳出走到北京流浪。

无助的海桑给老家的父亲打电话说，北京实在待不下去了，他决定去新疆，不混出个名堂就不回来见父亲，希望父亲再给他寄一两千元。父亲告诉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出去了。作为农民的父亲，在举目无亲的安阳经过多方奔走，终于将儿子的工作关系转到了另一家企业，然后打电话让海桑回来。

1995年3月，王海桑满面羞惭地回到安阳，父亲到车站接他。一见到满脸沧桑的父亲，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父亲说，没有过不去的河，就是回家种地也不丢人。父亲用他那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他。那一刻，他真想像儿时那样扑到父亲怀里大哭一场。

有一次，女朋友忽然泪流满面地对海桑说，我希望先你而死，有了深沉的痛苦，你就能写出最好的诗篇了

1995年4月，王海桑在一家企业上了班。比起北京那段流浪的日子，他心里变得踏实而又宁静，而且又可以和一年多未见面的女朋友经常见面了，这使他又一次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然而，女朋友却决定去河南大学读书，想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也好跟海桑对话。他虽然不舍，但知道女孩心性高傲，只能表示支持。结果，女孩考取了河大的美术系，后又改读英语。好在海桑所在的科室是销售科，可以经常出差。海桑每次出差回来，他总要弯到女孩那里，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女孩背诵他写的新诗，然后请女孩评点。女孩也往往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不足之处。就他的诗，女孩曾经发表意见：对接受古典文学熏陶不够，文化底蕴不足，有些诗篇不能琅琅上口，希望他多读古今中外的名篇。在河大的图书馆，女孩几乎翻遍了所有古今中外的诗著，从中给海桑选出了51首她认为较好的诗作，让海桑背诵。用一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女孩对海桑就像母亲望子成龙一样，对海桑寄予了深沉的爱与厚望。有一次，女孩子忽然泪流满面地对海桑说，我希望我先你而死，有了深沉的痛苦，你就能写出最好的诗篇了。后来，海桑写了《假如你先我而逝》来倾诉他对女孩的爱：“假如，假如你真的先我而逝/千万记着啊/记着在天堂之信笺上/也写下我的名字/从此后那起伏的岁月/便是我一往情深的浪迹/将爱情带进坟墓里等我/将梦想带进坟墓里等我/总有一天/无论是千里万里之外/我都将在一息尚存之时/向着你，一路赶回/啊 Lily，我的 Lily/我来了。”

1996年，王海桑所在的企业有了职工外出培训的机会，激起了王海桑继续深造的愿望。他想去北京读对外经济贸易，一则为了生存，二则为了诗歌，他想深造英语，将来能读懂英文原著。远在河大读书的女孩为了海桑，竟中断了自己的学业，于1996年9月与海桑一块踏上了去京的火车。

王海桑特别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他白天听课，晚上去图书馆看书，希望通过两年的学习来一次飞跃。没想到，意外的家庭变故打乱了他的学习计划。

父母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王海桑踏进校门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他上晚自习回来刚进宿舍，有位同学告诉他，他的老家一连打来六七个电话说父亲病重，他心急如焚地赶到车站，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回到老家，叔叔告诉他父亲得的是肝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海桑的心掠过一阵锥心的疼痛，刹那间，一种无可言说的追悔撕扯着他的心，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

1995年10月，王海桑要在单位评职称，而评职称的许多证书、资料都还放在老家，海桑便回老家去拿。他到辉县下车后，先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还像往常一样去接他。父子俩一块回到家，母亲却不在，父亲感到奇怪。母亲有高血压、心血管病，平时不爱出去。谁曾想到，母亲在陪一个邻居找人的路上摔了一跤，父亲赶紧将母亲送往医院抢救，但母亲再也没有醒来，第二天早上就去世了，死时才51岁。这之前的5月份，爷爷患食道癌去世。接连的不幸，使全家人陷入了悲痛之中，但谁都只顾了自己的悲痛，却没有想到最痛苦的是父亲。他像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心情抑郁、闷闷不乐。他开始酗酒，怀念过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父亲脾气不太好，但对母亲却十分柔顺，父亲清楚，自己在外奔忙，是母亲用柔弱的身子撑起了这个家。而今，爷爷、母亲都去了，两个姐姐嫁了人，弟弟也在张家口当兵。看着空荡荡的家，父亲常常泪流满面……当周围的亲人们意识到父亲的失常时，病魔已悄悄地潜入了父亲的躯体。

作为长子，海桑深恨自己的失职，多少年来，自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直从父母那里接受关爱，却从未想到过要去关心他们，而今，母亲去了，父亲病了，他才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他强忍住满心的悲痛，与叔叔们一起领着父亲四处求医。先是到辉县，又转到新乡，住院、开刀、化疗……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看着父亲曾经那么坚强的一个人，肝部疼得要死要活，他恨不能替了父亲；他恨不能寻遍天下的名医，来挽回父亲的生命。听说邯郸市有个医院的中药能治疗癌症，他一下子就给父亲拿了几千元的药，然而无济于事，只有53岁的父亲还是去了。这一天是1997年的农历正月十七。

父母在世时，他就感到亲情的可贵；父母过世了，他更感到父母的怀抱是那么温暖，有父母的人是那么幸福，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吃饭的情景是那么美好……父母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伤痛。家庭的不幸，成就了诗人，他的诗变得感伤、忧郁、温暖而又美丽。他将对父母的怀念化成感伤的诗句，他写《怀念父亲》“和父亲站在一起/肩头一般高了/父亲送我——/临别的路口/我说我走了/父亲说你走吧/然后父亲给我点烟/他划了一根火柴/那一下划在我心上/把我划成个男子汉/那一下划在我心上/把我划得热泪打转/十年二十年过去了/我的心多么渴望停止流浪/可我的乱发我的梦想/却飘成旗帜飞扬/当那些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在我身上发生了/我怎能拒绝命运与梦想/梦想赐我多彩的翅膀/也赐我同等的重量/天正高，路正长/我多么需要时间啊/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父亲老了，我想念父亲/父亲瘦了，我害怕想念父亲。”他写《想母亲》“你坟头草叶青青的时候/是春天想起了你/我春风得意迎亲的时候/是你想起了我/亲人面前我不再说起你/早逝的母亲啊/我只在每个农历的节气/独自幸福地/怀念你细碎的往事。”

父母的去世，还使他对人生有了一种恐惧，他甚至担心自己的生命也会像父母那样短促，他要只争朝夕，赶在50岁之前写出自己认为满意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