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诗人需要诗,不是诗需要诗人
南都周刊王小妮
让诗是诗,同时又充满力量
南都周刊:这两年见你的诗作不多,倒是每年都能在《人民文学》上读到你的《上课记》。已经写了几年了?
王小妮:2005年我来海南大学教书,每年秋天教一个学期课,春夏半年写作。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觉得和年轻的孩子们的沟通很有意思,到春天就写了《上课记》。后来发给《人民文学》,他们希望我能持续写,我就这样写了五年。一开始很短,只有四千字,到2010年的《上课记》就有三万字了,我不太喜欢谈诗,但一说到学生就很有话说。
南都周刊:现在教什么课?
王小妮:教诗歌。是学院安排的,课名叫《新时期诗歌导读》,也是上面定好的。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想教诗歌,因为诗歌不好教啊,你说咋讲?我知道北大教诗歌是一个字一个字拿出来作技术分析的,我不是这样。我们这里的孩子和北大不一样,没有那么精英。海南大学也是一所211院校,但不知是政策上有什么倾斜还是为什么,孩子们大多来自农村,条件很艰苦,很少有人有这么文艺的爱好。所以我只想让他们感受诗。我们把诗印出来,在有些诗句后面我会注上“隐喻”之类的,但我会告诉他们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你们可以有不同的看法。然后上课的时候我会鼓励大家拿各自的方言念诗,孩子们的反应很积极。
南都周刊:最受欢迎的是谁的诗?
王小妮:最出名的是顾城,还有海子、舒婷,这些他们知道,北岛就很少人知道了。现在的孩子的兴趣点不在这上面,他们最喜欢的肯定是打游戏嘛。我觉得这也挺好的。一个平常的社会里特别关心诗歌的人从来都是少数,只有在社会突变的情况下,才会全民读诗写诗。八十年代所有人都一股脑地热爱文学,并不正常。
报名要念顾城的诗的人最多,孩子们觉得他诗写得美,有童真。倒是读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诗句他们没什么反应。我发现,这些90后的孩子普遍对英雄主义、浪漫主义的东西不太热衷,这和我们年轻时候很不一样,我们那代人当年对这些情绪大多没有抗体。他们倒是喜欢对时代和当下有批判精神的诗,比如沈浩波的《来,咱们学习几个成语》。我还给他们介绍过一个宁夏诗人张联的诗,他是个农民。
南都周刊:为什么会介绍这个人?
王小妮:他们把诗人看得很高,很特别,而我想让他们知道,诗人一点都不特别,就是普通人,甚至是和你们的爸爸妈妈一样的农民,他身上也有诗意,也可以写诗。我是把张联看做一个独立的诗人,而不是乡村代言人来介绍的。他是宁夏盐池的一个农民,自己贷款印过一本诗集,叫《傍晚全集》,里面100多首同题诗全部叫《傍晚》。我后来去盐池拜访过他,他老婆说,她一看到张联心情不好,就让他“去屋子里吧”,她知道张联是需要写了,他写出来就好了。张联只有初中文化,但我在他的诗里感觉到强烈的诗意。他写“天地间好大好大的梦寐”,“我无法在室内静”。他把大地叫“坟”,说傍晚是个“喇叭”,把猪叫“猪儿”,这些词很多就是当地方言的叫法,但经过张联的过滤之后,就成了诗的语言。
南都周刊:孩子们能不能领略这种诗意?他们心中的诗意是什么样子?
王小妮:能!不要小看了他们。这门诗歌课开始前,我问他们都知道哪些诗人,说得最多的是汪国真、席慕容。后来讲完张联的诗后,我让他们谈“心中的诗意是什么”。当时我其实有先入为主的打算。准备先听他们说诗意就是好词好句或者酸溜溜的文艺腔,然后我再在适当的时候“扭转乾坤”。
但你猜孩子们怎么说?有人说诗意是他经过天桥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迎风吹笛子,有人说是看见一对老夫妇一起过马路,有人说自己乐意做的事都很诗意,有人说有钱才能诗意。最后有个孩子说,什么都可以是诗意,我穿着一双拖鞋站在这儿挺诗意,老师穿白衬衫坐在后面也很诗意,我们在这个教室里讨论诗意本身就是诗意。
接近三个小时的课,他们把我覆盖了。虽然我依旧认为诗意是稀有的,但我更看重眼前这些小动物身上鼓动起来的纯情和能量。我和他们像一群围猎者,假设诗意是林中晃动无形的麇鹿,我们不断缩小包围圈,最后那活灵灵的叫诗意的动物已经在我们的大网中了。我们共同完成了寻找诗意的过程。
南都周刊:孩子们知道他们的老师就是诗人吗?
王小妮:这届可能慢慢知道了,现在资讯太发达了,以前的都不太知道,我也从来不跟他们说。
南都周刊:为什么要刻意淡化诗人的身份?
王小妮: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诗人是特殊的,我觉得大家太把诗人想象成什么样了,我希望让他们明白诗和诗人的平凡。每个人身上都有诗性,那东西并不高,每个人都可以做。
南都周刊:诗人不是职业?
王小妮:诗人不是身份也不是职业,我觉得连爱好都不算,它比爱好还低落一点—但它和你的身体离得更近,是一种属性。人家生命里长了一根神经,你比别人多长了半根,或者说比别人多个微循环。它是你的要求。就像一片小药片,你吃了没什么副作用,还让你安宁。所以我说,不是诗需要诗人,是诗人需要诗。
南都周刊:你的先生徐敬亚是批评家也是诗人,他如何评价你的诗?
王小妮:我们不是所有作品都给对方看的,大部分都放着,读者就自己一个人。他会觉得我的诗有时缺少超越性,太日常了。他对形而上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我相反,我喜欢叙事,喜欢含蓄,喜欢日常生活。
南都周刊:你觉得诗需要介入当下生活吗?
王小妮:我觉得需要,尤其在这个时代,诗应该考虑当下议题。就像朵渔在汶川地震后写的那首《今夜,写诗是轻浮的》一样,但那首还不够—如何让诗是诗,同时又充满力量,像齐邦媛的《巨流河》和何伟的《寻路中国》那样,能直击现实,却又诗意盎然。这是我最近在琢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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