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寇：“土豪”们终会知道什么是美的事物

网友评论()2013.11.4 第9期 作者：曹寇

导语：随着Iphone5S“土豪金”的发布，“土豪”一词一夜爆红，成为继“屌丝”后最为形象的国人身份指涉，背后的信息耐人寻味。先锋小说家曹寇认为，主导“土豪美学”的人，仍然停留在权力崇拜、帝王思想、享乐主义和骄奢淫逸之上。

一个中年老炮模样的男人，谈了一笔看样子数目不小的买卖，然后就开始享受生活了。他们一般是这么享受的：要么开着车去爬了会儿山，要么坐一坐气球，搞点山高人为峰一览众山小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气概。或者三两成群穿着背带裤打一会儿高尔夫。进洞了，老炮们于是互相拍拍打打像一群基友那样恩爱。接着，这群老炮们还会置身一个有欧洲中世纪范儿的大屋子里，穹顶啊吊灯啊大沙发啊不一而足。有时也可能换成中国古代大宅院那种雕梁画栋的环境。关键是一定会有相貌出色身材婀娜屁股一扭一扭的小娘儿们在他们之间穿梭不已。这小娘儿们端着盘子，盘子里是透明的玻璃高脚酒杯。酒也是透明的。注意了，那可不是白葡萄酒，而是洋河蓝色经典或老村长之类的白酒。只见老炮们色迷迷地看一眼小娘儿们，然后共同举杯欢庆（庆祝买卖、进洞或小娘儿们），居然连一口榨菜都不吃，就扬起脖子干了。小娘儿们还骚骚地回眸一笑道：“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这当然是广告大串烧之类的画面。我要说的是，当我听说“土豪”这个词时，脑子里就是这些玩意儿。

土豪和之前的屌丝略有不同，后者是一种兴致勃勃的自我嘲讽，哪怕他的个人经济和社会地位不符合众所周知的屌丝标准，他们仍然乐于加入屌丝行列。其欢乐非毫无幽默感的人所能领会。争抢屌丝的帽子，并非大家真的自认为屌丝，而是这顶帽子有足够的喜剧效果和励志价值。土豪则不同了，因其在人群中比值偏小，属于那些不“掌握真理”的少数人或极少数人，加上“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先天仇富心理，土豪一词所具有的恶狠狠的讽刺性和攻击性就不言自明了。

拆开来说，土鳖这一点，虽然土豪和屌丝是一致的，但“豪”不是所有人都敢承认的。郭美美那样炫富已经被证明是屌丝行为（对贫困的恐惧和羞耻感所驱使），“豪”们则是不会炫富的。他们一般潜伏在“水很深”的地带，最多是一盒烟一块手表一条皮带不幸被人肉了出来。这一方面有其财富来源不明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政治恐惧使然。“打土豪分田地”、“籍没充公”、“抄家发配”这些事儿不能不让人长记性。也可以说，“豪”本身所隐喻的资本身份和贪腐可能在根本上是和源头相悖的。

总而言之，人人都乐意冒充屌丝，但没人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土豪。但在成功学是最大学问的今天，我们有必要提请众屌丝明确发展方向，稳扎稳打，艰苦奋斗--让我们韬光养晦下一盘大棋，让我们闷声发大财，让我们做土豪吧！土豪就是所谓的“大写的人”哦。

当然，“豪”这个东西真不新鲜，古今中外都有，无论是怎么豪起来的。土豪里颇为轻松颇具娱乐价值也最值得关切的是“土”。它所指涉的是审美层面。如本文开头部分所描述，它的粗鄙和丑陋是不难察觉的。中国这个几千年的所谓文明古国，它的美学传统一直都是由贵族、士绅、文人来传承和延续的，这套完整的东方美学体系不仅是西方人对东方的基本美学认知，也是当代“复古派”不断拿出来做噱头玩的器具，而且百试不爽。

不过当代“复古派”只会玩一些符号，比如奥运开幕式上那几句孔子言论、卷轴和鼓什么的。而且其血缘更近的还是那些封建统治术，这一术的美学方向以追求宏大（做强做大）、整齐划一、万众一心、四海一统为己任，而那些流淌于庭院、书画、诗歌中的表达中国人真实三观的审美情趣，则在后来破四旧和剿灭小资产阶级情调等一系列运动中被彻底终结。

当代主流美学思想肇始于绿林和穷乡僻壤之中，“干”和“搞”是其关键词（干革命，搞经济），某种意义上，成功学也算斗争学的变种表述。颠覆皇权神授之后，成王败寇和丛林法则成为唯一的法统。所以说，主导“土豪美学”的，仍然停留在权力崇拜、帝王思想、享乐主义和骄奢淫逸之上。和李自成当年进城后所表露出的趣味、所干的事儿本质上是差不多的。他们始终不能理解170多年的时尚品牌爱马仕皮带勒在自己暴发户的大肚皮上是很差劲的表达方式，不理解奥巴马和比尔盖茨那么有钱还那么清瘦，一点福相都没有。他们甚至不理解高脚杯不是喝白酒的最佳器具，连口榨菜都不吃就这么干了，对身体的伤害完全有违他们对养生、长寿以及“再活五百年”的良好愿景。

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好土豪的未来。当他们远在国外的子女接受了欧美的教育，最终跻身于上流社会的爬梯之中，知道非洲那块神肉理应生吃而不是蒸了之后，他们渐渐就可以脱掉“土”字，再历经两三代而成为这个国家的海外贵族。哪怕是大年三十，他们也不会因为春晚上那些节目而热泪盈眶了。他们终会知道什么是美的事物。

曹寇，1977年生，南京人，先锋小说家。小说语言独树一帜，简洁直接，粗野而不失优雅，构思奇特，意蕴深远。被誉为最具才华和潜力的当代青年小说家。代表作有《割稻子的人总是弯腰驼背》、《能帮我把这袋垃圾带下楼扔了吗》、《我和赵小兵》、《挖下去就是美国》和《朝什么方向走都是砖头》等。著有小说集《操》、《喜欢死了》、《越来越》、《屋顶长的一棵树》，长篇小说《十七年表》（原名《萨达姆时期的生活》），文史作品《藏在箱底的秘密性史》，随笔集《生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