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红利

这些天来，中国图书市场就像是被注入了一支兴奋剂，掀起一股购买莫言作品的热潮，给图书相关各产业链带来不小的商机。在我们的特色国情下，莫言带来的诺奖效应正在持续不断地发酵，并向其他产业迅速延伸

本刊记者 谢梦遥 韩牧 朱晓培 陈晓雪 摄影 时会理

10月11日，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天，精典博维董事长陈黎明输了一个赌局。

精典博维在今年5月签下了莫言所有作品的全版权合约。自从国际博彩公司把莫言列入诺奖人选的头筹后，公司上下就迫不及待地盼着结果了。随着揭晓时刻的临近，气氛越来越紧张，很多同事留守在公司加班，有人不停地刷新微博。大概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陈黎明说了一句：“不会中的，你们不要抱那么大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见没人理他，他又说：“那就打个赌吧，赌1000块钱好不好？”

莫言文稿的责编红雪，马上数出1000元，拍在了桌上，说：“赌就赌。”

一个小时后，陈黎明输掉了赌局。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在另一个一年才开盘一次的赌局中，他押中了宝。

印刷热

陈黎明显然并不愿意用“押中宝”来形容与莫言的签约，“我们很早就和他接触了，去年就已经达成了签约意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会获得诺贝尔奖。”

事实证明，签约莫言是经典博维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莫言获奖的消息传来，消费者对其作品的购买力如山洪一样爆发，争相抢购。各大网上书店无一例外皆打出“莫言牌”，据媒体统计，莫言图书价格涨幅近两成，亚马逊的莫言图书涨价比例是37%，当当网为32%，京东更是高达79%。即便如此，一书难求的局面依然存在，缺货通告接连出现。在诺奖宣布后的一个星期里，当当网每天有接近一万册的莫言作品被预售出去。

亚马逊公关部负责人陈姝介绍，在诺奖颁奖前，莫言的作品销售即已呈现增长，获奖后无论搜索率还是销量皆显著暴增，一天内即有4本莫言作品登上亚马逊图书排行榜前10名。在当当网，上海文艺出版社今年10月出版的新版《丰乳肥臀》被排在24小时畅销书排行榜冠军位置。当当网公关部门负责人叶小舟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莫言获奖第二天中午，其部分作品在当当网已经出现断货情况。

很多实体书店中，莫言的书籍更是早已售罄。10月11日，北京王府井图书大厦就已经安装好莫言作品专柜。在王府井图书大厦一层是莫言作品各种版本展示，四层有莫言作品专柜、莫言作品预售。北京图书大厦的工作人员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截至10月16日，莫言的大部分作品已经售罄，10月16日只有《檀香刑》和《生死疲劳》还有少量存货。

人们的目光不仅仅在新书上，在孔夫子旧书网，莫言的签名本由原来一两百元卖到上千元，更高的出价在一万元以上。10月15日，在孔夫子旧书网关于莫言的商家有3705项，其中80%已经脱销。

疯狂的购买浪潮，给出版莫言作品的出版社带来了不小的商机。趁此机会，已经签下莫言所有作品全版权合约的精典博维，将推出莫言剧作《我们的荆轲》，首印量10万册，是莫言获得诺奖之前计划的3倍。精典博维董事长陈黎明已经放话：除了《我们的荆轲》外，精典博维还将陆续推出莫言的3本新书以及个人文集，共计20本。“考虑到市场因素，公司将加大新书的印数，由原先计划的数万册，增至几十万册。”

上海文艺出版社也不甘落后。由于莫言与上海文艺之前签订的合约仍在有效期，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曹元勇最近正在安排加紧印刷莫言的全集书册，书册上会注明其诺奖获得者的身份。办公室主任张静影介绍，印量已达20万套，上回单批次出现这么大规模印量，还是出版易中天的《品三国》之时。

据统计，除了上海文艺和精典博维外，国内还有40多家出版社也出版过莫言作品。其中2000年后出版莫言作品的，有15家出版社，共出版了24本。为了与上海文艺社和精典博维竞争，在“莫言热”中分得一杯羹，这些出版社也可能与莫言联系，出版修订本。

诺贝尔文学奖的授予，会使得奖者的作品销售量上升，在国际上早已成为惯例。以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为例，在2004年获诺贝尔奖前，该作品在十月文艺出版社搁置5年，迟迟未能出版。但获奖后，这部作品在短时间内6次重印，印数达11万册。但照眼下的趋势发展下去，这个数字放到中国显然不值一提。

莫言获奖俨然为中国图书出版业注入了一支兴奋剂。这种情况机会给他们，简直要闹翻了。”

明星式版权经营

不仅中国出版业出现莫言热，这股对其作品的追捧热潮也已经开始延伸至海外。和往届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类似，莫言的作品曾在许多出版社（大部分是小型出版公司）出版。1994年《红高粱》由美国企鹅集团出版，今年7月由英国Cornerstone公司发行。其他作品，诸如《丰乳肥臀》、《天堂蒜薹之歌》以及《生死疲劳》，最初由美国独立出版公司Arcade出版，后来Sky再版。现在，莫言的海外版权代理公司为The Wylie Agency，公司创始人安德鲁 卫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公司正在“和世界各地的出版人洽谈”莫言的作品。

眼下，莫言已经成为了中国最炙手可热的人，按照百度新闻指数，最近一个月媒体关注度提升了约3100%。他比明星更红。

这正符合陈黎明想做的：把作家当成明星去对待，帮他们宣传，维护他们的一切。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公司定义为作家经纪公司，竞争力在于提升名家的综合价值。

类似作家经纪这种操作模式，对于青春文学领域来说，已经有了另一种样本。郭敬明的“最世文化”，旗下近百位作家、漫画家，每人都有自己专职对应的编辑，负责安排作者们在公司内部的杂志上接受采访，还帮他们处理公司外部的约稿、商业合作以及宣传等相关事宜。

但对于传统出版行业来说，这是一个新开始。精典博维有法务部，对于报纸未经允许擅自转载，已经为莫言打赢过几场维权官司了，追讨到的钱倒不多，从几千到几万元不等。“打官司是律师的事情，莫言可以更用心地创作。”莫言获奖后，公司又开始调查其他出版商对莫言版权是否到期。

早在三四年前，陈黎明就已经着力将公司往作家经纪的方向去打造。契机发生在去年，公司通过投标接手了北京旅游委下属的杂志《北京旅游》。精典博维需要宣传作家或图书时，现在可借助自己的媒体平台。同时广告部门也顺理成章地搭建起来，可以为作家去寻找广告、代言机会。

但实际操作上，对于严肃文学的创作者来说，代言并不容易争取。“市场对于作家代言并不怎么认同，与明星相比，作家低调得多，不愿抛头露面。作家也不宜过度曝光，否则大家会觉得他不安分。”

显然，莫言并不同于其他作家。获得诺贝尔奖，无疑为其披上了一层令人艳羡的商业外衣。如果他愿意，拿到几千万的商业代言费不在话下。在市场代言方面的成绩，完全取决于莫言本人的意愿。所以眼下，精典博维把更多精力放在对莫言作品的版权经营上。

精典博维与莫言的合约中，除了图书的出版权，同时包括作品的衍生权，比如影视、戏剧改编权。公司专门有一个影视部，负责向外部推荐，《泣血关东》一书即被慈文传媒购买了改编权。“以前我们只想卖掉改编权，现在我们想跟影视公司分析作品的内容与价值，提供一整套方案，从咨询角度提供服务。”陈黎明说，精典博维不愿意只担当销售者的角色。

对于传统出版社来说，这一步迈得大了些。上海文艺出版社就仅以书的签约为主。曹元勇认为出版业和影视业作为两个不同行当，有些脱节，导致好的文学作品缺少输送入屏幕中的渠道，“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电影很难有让我们很兴奋作品的原因。”

史翔承认，一般而言，主流文学推荐给影视公司改编非常困难，“他们更喜欢改《失恋33天》那种类型，或者穿越题材”。《士兵突击》制片人张谦表示：“文学性强的作品反倒不一定适合影视改编，线性故事、行为表现是影视所需求的。”作家李海鹏则认为，电影艺术的短板在于不具备呈现内容的能力：“比如说《百年孤独》，没有办法拍成电影。”

但莫言获奖后，已有多家影视公司表达了改编意向，主要集中在《丰乳肥臀》和《生死疲劳》两部小说。精典博维对于作品进入荧屏，信心满满。

严肃文学救星？

对于眼下的莫言热，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曹元勇说，这简直就像让他看到了多年之前的盛况。“那时，我们一下就会印20万册，之后一年也不会有加印计划。但现在不会了，书店会告诉我们想要多少本，我们再去送，书店并不希望那么多书放在仓库。”曹元勇称，即使如莫言这样的作家，按照常规印量单次也不过一两万本，因为在获得诺奖之前，以莫言作品为代表的严肃文学，在国内并没有太大市场。而在莫言获得诺奖带动其严肃文学作品热销的背后，能给整个严肃文学市场带来多大推动作用，还远远是个未知数。

根据北京开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制作的《上半年图书零售市场的分析报告》，上半年畅销的新书，要么是某个系列故事的延续，要么是知名作者或者知名电视栏目的新作出版，严肃文学的市场影响力之弱，可见一斑。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曾是严肃文学的盛世，全国各大中小学均有诗社，文学青年比比皆是。但随着1992年文学体制改革作为一项文化政策被直接提了出来，作家和文学刊物、出版社等原则上不再依靠国家资助。整个社会的重心开始转向了经济，文学被迅速边缘化。再加上近些年来网络文学和盗版的冲击，严肃文学的出版举步维艰，很多出版社都只出1000册左右，出一本亏一本。

“在‘下海潮’之后，整个社会的重心转向了经济，文学被迅速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网络小说、段子、手机小说。”莫言曾经合作过的编辑叶开表示，人们喜欢看轻松、心跳、搞笑甚至低俗的东西，因为这类作品对精神的要求很低。

事实上，严肃文学在市场上不受欢迎的现象，不仅在中国如此，在世界上也是一样。雅昌集团图书策划人林东林说：“时代的大风气不会逆转，没有谁的一臂之力可以挽狂澜于既倒，诺奖作家也不例外。”

尽管如此，同样面临严肃文学不景气的现状，国外一些国家的做法足够值得我们学习。比如日本，把网络文学与严肃文学—或者说是通俗文学和传统文学的界线模糊化，其通过在日本大为流行的手机阅读，让作品在年轻人之间流行起来之后，再通过大量的宣传，进行纸质出版。日本的现代作家不仅把握住了网络小说给予读者极强代入感的特性，并且把严肃文学的“内核”赋予通俗文学，使读者在顺利阅读文章之后，还能去思考作品本身真正的含义。起点中文网相关负责人表示，这种做法或许可以成为拯救中国严肃文学的路之一。

至少在精典博维看来，在眼下的中国，严肃文学还是有一定市场出路的。在精典博维成立最初的几年，主要做迎合市场的书，青春文学、玄幻文学做了不少，但没什么出名的书。现在，莫言的获奖，坚定了公司要做严肃文学的路。“我们整体实力上升，就有能力把目光回归传统，回到文学本质的东西。”史翔说，在诺奖上押宝押中了莫言，对于公司是一个巨大的鼓舞。现在，他们认为，莫言获得诺奖，对于严肃文学市场或许是个转折。

“之前几年严肃文学市场比较低迷，除了个别的还能卖，整体非常差。但现在为什么几个出版传媒股票都涨停了，未必是他们有莫言的版权，而是大家似乎觉得这个事件的发生，会使浮躁的心态有所收敛，使得人们能够重新关注文学的价值。”史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