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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我按照我的规则生活 只是尽量思想开放一点

2012年04月14日 16:48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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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走过江湖的人

南都:你的青少年时期都在“文革”里度过,是怎么过来的?

方方:文革时我上小学四年级。不可能投身革命,基本上是个糊涂的看客。1974年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到1978年我扛了四年大包。我觉得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四年,我上了两个大学,一个就是这个社会大学,另一个是武汉大学。这两个大学对我来说到今天创作都特别特别重要。

我生活在知识分子家庭,,对整个社会根本是一无所知。搬运工生涯,让我了解到了这个社会的另一个层面。小说《风景》便是我工人生涯的记忆。我小时候经常到我妈妈朋友家去,要路过那个棚户区,可以看到那些人的生活。当工人后,才知道那些棚户区,就是我同事们的家。我深入那里之后的震惊感远超过路过时的一瞥。小说有不少细节是我自己亲历的。小时候,我妈妈带我们到儿童商店买东西,小乞丐从我们手上一把抢过去吃掉,也是我的亲历。如果你是富人家的孩子,生活优裕,可以到儿童商店去买皮鞋裙子,那么对小乞丐会觉得很烦,少有同情。你没有底层老百姓的感受,你认为你不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而当了工人后,我跟这些最底层的人一起拉板车,扛大包,知道了他们过着最穷苦的日子,住最破的房子,你的心自然而然与他们贴近。而他们如此的生活状态,却仍然乐观和自足,也让你不解。你觉得或许这就是他整个人生观。当时是没有这种想法的,上了大学之后回想起这些,觉得非常愉快。我以前那些同事,他们的价值观经常跟人不一样。比方说一个同事一早上班去,很高兴地告诉我:“今天早上我妈妈跟我说事情,结果我一脚把她踢到墙角,半天都没爬起来。”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大逆不道,把妈妈一脚踢到墙角倒在地上,他却很轻松很开心,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很恐惧。还有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开口就必定要骂人。他们也很有江湖义气。所以我说我是走过江湖、有江湖气的人(笑)。江湖气实际上就是这些工人给的。比方说一起出去,坐公共汽车,那时候抢上车抢得不得了,中间发生冲突,就算我跟你在单位是死对头,但是我还是一定上去帮你的忙,去打退对方,哪怕打得我自己坐牢。

南都:你当时做什么工作?

方方:扛大包、拉板车啊。高中毕业后街道给分配在运输合作社嘛。当时有政策叫“多子女留身边”,我哥哥他们都下乡了,我是留在家里的那一个。那时,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没有工作,需要靠我来养家。我之所以去当搬运工,是因为当时搬运工工资很高。学徒工十六块到十八块嘛,我一去工资就是十八块,三个月之后就是四十二块。四十二块钱我就可以养活我母亲,我母亲是大小姐,过惯了富裕生活,家里突然没钱,我觉得她会很难过的,所以我决心挣钱来养她。

南都:当时你体重有多少?

方方:九十斤,瘦瘦小小。记得有次扛面粉,面粉一袋是五十斤,两袋是一百斤,一百斤一根竹签。一天的工作量就是给你一把竹签,出门扛两包交一根竹签,交到竹签没有了,工作量就完成了。所以不能够一包一包地扛,必须两包一扛。

南都: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方方:每天下班回去复习,经常停电,就靠蜡烛、煤油灯看书。早上五点多赶公共汽车出去上班,因为六点半要开始政治学习,中午在单位,一到晚上,天差不多黑了才回家,就靠晚上复习。我住在黑泥湖一带,小说《乌泥湖年谱》里有提到。上班要转车。当年搭公共汽车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人多到车厢里爆满,我们经常吊在门外,用手拉着那个门把手。我一个同事就是从公共汽车上摔下来摔死了。

年轻的时候不怕苦,年轻人不觉得苦,年轻人吃苦是应该的。你吃了苦之后,回忆起这段生活,你知道自己是真正受到锻炼的,以后你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人首先要脑袋长在自己的肩上

南都:你从大学毕业出来是1982年,然后步入文学界。八十年代出现在文学界的时候被称为新写实主义,现在这个词还适合吗?

方方:我其实只有几篇作品是算是新写实,比如《风景》、《落日》。但同期发表的《祖父在父亲心中》、《桃花灿烂》,这都不能算。有不少评论家也这么说过。不过,评论终归是需要把白菜萝卜归堆。他们把我归在新现实里,我觉得也没什么。(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南都:但是在八十年代,大家的走向是非常分散的,出现了许多流派。你当时是怎么确立你的文体形式的?

方方:我觉得我们所有人应该注意1985年,1985年阿城发表他的《孩子王》,王安忆发表他的《小鲍庄》,莫言发表他的《透明的红萝卜》,韩少功发表他的《爸爸爸》,都是他们个人创作中间最重要的一年与最重要的作品,也是新时候文学的顶峰。1985年,中国的文学显示出空前的繁荣。思想解放到了1985年时有了成果,文坛呈现出一种创作上的自由、文体上的成熟。

这些作品出来,给正在写作中的、同样年龄的作家极大的激励和启发。1985年对我的创作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从在这么多作品中忽然就醒悟文学是可以这样写的。你根本不会考虑读者喜欢不喜欢,赚多少钱,这些东西都不是因素,就是要呕心沥血,把你的思考、情感表达出来。然后1986年由于一些个人经历,我的创作开始变化,在1987年写了《白雾》、《风景》。而在此前发表的《大篷车上》等小说,显得何等幼稚,它只是年轻的浪漫主义。

另外,我们五十年代出生这些人的个人阅历不同,比如青少年时代有的当兵,有的当工人,做了不同的职业,有着完全不同的阅历,这些所有的不同,会熔铸在你的作品里。我们是在一个强调“大我”的年代成长起来的,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们属于这样一个没有自我的年代,可我们的作品却出现一些非常个人的、不同的东西。读梁晓声、读王安忆、读张炜、读韩少功,都是不同的。每个人作品都带有强烈的个人记忆和时代记忆、民族记忆,文学创作终归跟记忆相关,尽管你哪怕写的不是你自己的生活,可是在印象中东西也是在这里,所以作品反而显出很多的层次。

南都:然后到了八十年代末,全民又遇到了一个转折。

方方:九十年代我最重要的作品就是《乌泥湖年谱》,写的是知识分子1957年到1966年这十年的经历。一直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代表着这个社会的良知,从1919年以来都是知识分子在引领这个社会,但是到了1966年,他们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崩溃。

我写的不是人文知识分子,而是自然科学知识分子,也就是我父亲他们这一代人的经历。作品以修三峡大坝为背景,讲这些人领命而为后的经历。他们经历了1957年的“反右”、“四清”,运动一个接一个运动过来,如同小刀慢慢在身上挖肉,初始只是小疼,便忍着。一忍再忍,忍到“文革”开始,这个被挖得只剩骨架的人,便全面倒塌。我想写的是那段被挖的经历。可惜很多人看不懂,包括我们的评论家们。

南都:进入九十年代,突然之间需要向钱看了,民间也重新有了一些自由度。

方方:九十年代以后很多人下海,而且整个推向市场化。我之后写得比较少,主要在全力做《今日名流》这本杂志,那时候我们觉得应该反思“文革”,所以就做了“文革”档案这样的栏目,包括写第一张大字报的聂元梓这样的人的回忆录。我当时的观点就是,让很多很多不同的人来回忆,因为一个人的记忆就像一支手电,只能照亮一个点,无数人的回忆,便形成聚光,才能让“文革”的图像从不同角度尽可能清晰和完整。每个人记忆是有误差的,误差大极了,大得你都想象不到。

南都:那么进入九十年代后,你是如何保持了严肃文学创作的?

方方:就是本能。我当时写的作品也不多,办杂志确实耗了很多精力,写的作品也比较少。把精力放在做杂志上,是因为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觉得人首先要脑袋长在自己的肩上。这是大学教我们的。进大学的时候我们是脑袋长在别人身上,长在报纸上,长在领导的话上、文件上。出了大学,明白我们应该用自己的眼睛看社会,看万事万物,按自己所受到的教育、知识背景,以及对历史的了解,来做出自己的判断,从而决定你应该做什么。

南都:但目前的大学往往没有执行好这个任务,而且社会没有给年轻人太多退路,往往年轻人还没有彻底地清醒过来就被抛入到每日工作下。

方方:我们和以前的年轻人不同。现在年轻人出来是趾高气扬,自负、自信。我们出来是很胆怯的,夹着尾巴,没有那么强的自信。我们的时代是尊老的时代,是年纪大的人来引领你的那个时代。他们要欺负你是很容易的。知识分子也要夹着尾巴。

我们这一代人也没有这么多传播渠道,现在的年轻人,穿上个马甲就有发泄渠道。我们这种知识分子都是老老实实走过来的,即使思想上有完全的不同,在行动上不能反抗,或者根本也不想反抗。因为你得遵守老年人定下的规则。所以我们是属于这样一种类型的人:我还按照我的规则生活,可是我是尽量可能在思想上能够开放一点。我做杂志也尽量能够让别人开放。

[责任编辑:胡涛] 标签:方方 1986年 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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