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道德沦丧不是现代化和革命造成的

王蒙：这个它有它好的作用，因为咱们中国自古以来，中国恰恰是一个最重视道德的一个国家，是不是？因为我们很对泛道德化的，孔子讲天下为有德者居之，所以统治的合法性不在于法律程序，也不在于票选，而在于你有没有道德，所以你说中国是非常讲究道德的。但是后来这个并不是由于现代化或者由于革命所造成的道德沦丧，既不是辛亥革命造成的，也不是人民革命造成的，而是因为孔子他的有些说法比较片面，被解释的就更加片面，你要看《论语》，你觉得孔子这人相当合情合理，但是他不讲平等，外国人讲平等，他认为这人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军臣能平等吗？父子能平等吗？夫妻也不能平等，师生也不能平等，这几个都是有主有次的，只有一个朋友算是相对平等的，而五伦里头有四个伦都是有高有低的，但是他希望你怎么着呢？你能够让它合情合理一点。你瞧那个话吧，“三年不改为父之道，可谓孝矣”，他并不要求你爹死了，你什么都按你爹的教导办，你保持三年，你别太急了，老爹刚死了，您把老爹的规矩全改了，给人的印象不好，这孔子是力求合情合理的。

问题不出在孔子这儿，而且孔子今天，因为他已经是外国人最承认的一个中国人了，我80年去美国的时候，美国电视台上弄一帮人做知识测验，他们最熟悉的，每个人说四个中国人，最后得票最多的第一是孔子，是吧。第二或者是毛泽东，或者是李小龙，最后第四个是陈查理，这是一个虚构人物，反正孔夫子仍然是第一个人，所以现在我们到处建立孔子学院，我们还有孔子标准像，我刚刚从澳大利亚悉尼的孔子学院给他们讲话回来，所以世界的孔子学院，我已经讲演过好几个地方了。

查建英：相当于歌德学院了，宣传德国文化。

窦文涛：现在孔子真的是周游列国成功了。

王蒙：所以我们现在说这个国学热跟孔子没关系，孔子也没让你搞国学热，五四的时候，也没有让你搞打倒孔家，是不是？也没有让你骂孔老二，都不是孔子的事儿，是咱们的事儿。咱们的事儿就是说阅读一点古代的经典，尤其是我们已经几十年把它给冷处理了几十年，打入冷宫，现在拿出来再热炒一下子，《先秦诸子》，现在您上西单图书大厦，连鬼谷子都好几种版本了。

查建英：就是说一个于丹一本书把中华书局多少年的亏损都翻过来了？

王蒙：但是有两个问题我有点也许是杞人忧天，一个是国学一热，都一块出来骂五四。

王蒙：就好像五四的时候，把我们这么伟大的国学，没有五四，你现在用资格谈国学吗，是不是？

王蒙：没有五四以后中国的这些变化，如果您现在还处在鸦片战争的时期，八国联军的时期，英法联军的时期，如果咱们这儿还梳着长辫子，女人还裹着小脚，咱们一见皇上的时候赶紧先跪下，这样的话，中国还能有任何的希望吗？我那恰恰相反，我认为五四是给咱们所谓国学的一个洗礼，就是咱们的国学清醒清醒，咱们明白明白，光靠重复古人的这一套，中国已经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了，我们赶紧自救吧，要自救就得好好学习世界上一切先进的东西，先进的观念，至于五四的时候，个别有说法。

查建英：而且当时我觉得其实民国那些五四胡适那些文人，其实是重新要用现代的观念来整理经典，所以有个说法叫“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

查建英：其实我觉得最好的就是说，现在这个传统只是一条，其他的同时，你不管是马克思主义，还是道家的，还是佛家的，都在一起。其实好多人说我们中国有两个思想上最活跃的时期，一个是中秋的时候，是百家争鸣，孔子他们那时候的时期，一个就是民国的百家争鸣。你现在想想民国的那些人，你像鲁迅他是一个受过无政府主义影响，可是后来又是左翼，可是又带着深刻的怀疑主义形象，有辜鸿铭这样彻底的保守主义者，有胡适这样的自由主义者，有社群主义者，有搞乡村建设的，种种的，但是他们都在一起，都争鸣，到最后大家能够在一个，当然后来最后走向激烈了。

跟革命战争有关系，这是一个，我觉得可能是一个宿命。但是我们今天就不要再变成要打出来，只许一个，只许讲儒家，大家都穿汉服，我也不赞成，小孩都得背经，凭什么啊，我觉得有的小孩可以，他好这个，他愿意学这个，其他的小孩可能要学别的，所有的选择都应该是有平等的空间。

王蒙：其实教育部是挺清醒的。大概两年以前了，上海有一个学校，就是后来教育部立刻就表示你（读经学校），你的学历我们不承认，说你这个念了五年四书五经，然后你算小学毕业，我不承认。你算术不学，英语不学，什么不学。我觉得咱们还有一个毛病，你比如你喜欢一样什么东西，不等于要以贬斥别的为代价。最近还有好多人，有的一开始还说是我说的，因为我看的有些咱们汉语不成样子的这种话，连咱们这个《锵锵三人行》，不是《锵锵三人行》，咱们贵凤凰电视台也竟有错别字，或者把成语用倒了这种情况，我就说咱们不能这样，可是马上网上怎么说，王蒙要抢救汉语，而且是抨击现在整天学英语，这就错了。

你以为学好了英语必须就是不会说汉话才能学好英语，这不就结了吗？钱钟书英语那么好，钱钟书汉话说的差？季羡林英语那么好，德语也那么好，还有印第语、梵语，他中文不成，你自己中文不好，就赖你自己，甭赖人家，说我学英文学的，你学英文学的，又同时中文好的有的是。

窦文涛：我觉得本来是平心静气的，其实我们每个人回家看看自己的书架，也就知道了，你有兴趣看看外国书，你就看看外国书，今天有兴趣看看《庄子》，你就看看《庄子》，都很有道理，为什么非得山头、大旗。

查建英：感觉就是你死我活，有你没我，我这个山头要不起来。

王蒙：文化最大的特点，容量大，物质的东西有限，你比如说我家如果就八十平方米，我这个物质东西太多了，我装不下。但是你文化的东西，学问的东西，你又懂中国的传统文化，你又懂黑格尔、庞德、罗素，你又懂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又懂伊斯兰教，这有什么不好啊。

《锵锵三人行》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